佛罗伦萨的四十个高贵家族
唉,我们微不足道的血统的高贵啊!
在人间,尽管感情都是病态的,
人们却往往以你来自我夸耀,
这对于我将不再是惊异的事情;
因为在那欲望不受到歪曲的地方,在天堂里,我曾以此而自豪(1)。
可是你诚然是一件迅速缩短的衣袍,因此,若是上面不天天增添什么,时光就会拿着剪子在你四周奔忙。
我又用“你们”一词来开始说话,最早的时候罗马容许这种用法,但如今她的人民已极少沿用;(2)俾德丽采站在一旁,和我们稍稍隔开,听到了这话就微微一笑,仿佛像看到归内维尔首次犯罪时咳嗽的宫女(3)。
我开始说:“你们是我的祖先,
你们给我十足的信心说话,
你们提举我,使我远远超过自己。
这么多的河流把欢喜注入
我的心灵,因此它深自庆幸
能抵住这些巨流而不破裂。
所以,孕育过我的亲爱的根株啊,请告诉我你们的祖先是谁,在你们年轻时时光记载了什么大事。
请告诉我关于圣约翰的羊栏(4),当时它有多大,在它的里面是哪些高贵的人占据最高的职位。”
如同一块燃着的煤经风一吹
立即发出熊熊的火焰,我看到
那个光明听到我亲切的话而灼红;就像他的模样在我看来变得更美丽,他用一种更悦耳更温和的声音,可是并非用我们这近代的语言(5),说道:“从说出了‘福哉马利亚’的那天,直到我的如今已成为仙灵的母亲把怀在她胎中的我生下的那天,这座行星回到自己的狮子座下面,在狮子的脚掌底下反复燃烧,已有了五百次,再加上八十次(6)。
我的祖先和我自己的诞生地点,
就在你们举行一年一度的比赛时,赛跑的人在最后一区最先达到的地方(7)。
关于我的祖宗就说到这里为止;
至于他们是谁,从何处来到那里,隐去不说比明白谈及较为合宜(8)。
那时候,所有在战神像
和施洗堂之间能执兵器的人,
只有如今活着的那些人的五分之一(9)。
但是如今从卡姆彼,从塞泰尔杜,从费基南来的人弄污了市民身份,那时却下至最谦卑的匠人也是纯粹的(10)。
哦,假使我提到的这些人民
做你们的邻居,假使你们的边界
设在加鲁佐和脱莱斯比亚诺,
而不要他们到你们城内,那多好啊!
那样你们就不必闻那阿格里昂
和那还在徇私舞弊的雪格纳的臭气!(11)如果那在人世间堕落得最甚的人们不像一个后母一般对待恺撒,而像亲生母对待亲生子那样仁慈,那末如今已为佛罗伦萨所接纳并以钱币和货物做买卖的人,将回到他祖父行乞之地西密封脱(12)。
蒙茂洛城堡会依然属于康悌家族,塞尔乞家族会依然在阿康纳教区,蓬台尔蒙悌家族也许还在淮狄格莱甫(13)。
这个城市遭受的一切灾祸,
都起源于人口的混杂不清,
就如身体的疾病起源于暴饮暴食。
而且一头瞎眼的公牛比一头
瞎眼的羔羊跌得更重,一把剑
砍起来比五把剑更快,更多。
假使你看看卢尼和欧俾萨里
这两个城镇如何覆灭,再看看
丘西和西尼茄里又如何随之覆灭;(14)那末许多家族日趋凋败零落,就不再是新奇难解的事,因为城市也有其存在的期限。
你们人世的事物都有死亡之日,
就像你们自己一样;但能经久的事物,因你们生命短促就看不到它死亡。
而且,如同太阴的转动运行
永远不停地使潮水在海滩上涨落,命运也像这样使佛罗伦萨兴衰。
因此你不应该感到惊奇,
若是我讲到那些高贵的佛罗伦萨人,他们的名声如今已被时间淹没。
我见过乌琪家族,见过喀台里尼家族,费里比,格莱乞,俄曼尼和阿尔培里乞,都是煊赫一时的公民,如今都已败落;我见过门第又显贵又古老的萨纳拉族人,阿尔加族人,苏尔达尼里,阿尔亭琪和菩斯悌乞(15)。
那座城门如今负载着
极其沉重的新的罪恶,
不久就会像遇险的船只一样倾覆,在当时,城门附近住着拉维挪尼家族,从他们传下了归多伯爵,和以高贵的培林西昂为姓的后裔(16)。
台拉·泼莱萨家族早已知道了
怎样统治,加里该莪在他的广厦里也早已有了镀金的剑柄和刀把(17)。
披复着毛皮纹章的圆柱早已屹立着;(18)萨乞悌,裘莪乞,费范悌,巴勒乞,茄里,和听到蒲式耳要脸红的家族,都已显贵(19)。
那喀尔甫乞家族的祖先
早已显贵,雪齐和阿里哥乞
都早已被吸引去任显要的官职(20)。
哦,我曾见过,如今因傲慢
而衰亡的家族,曾经如何煊赫一时啊!(21)‘金球’纹章以丰功伟绩装饰了佛罗伦萨(22)。
那些人的祖先也是一样,如今
他们一见到教皇的宝座空缺无人,就往宗教法庭里去大吃大喝(23)。
在一个逃跑的人后面装得像龙,
而对露出凶牙——或奉上钱袋的人,做得像羊的那个蛮横无理的家族,那时已开始兴旺,但出身贫穷,因此乌褒丁·杜南托不愿意岳父使自己变成他们的姻亲(24)。
那时喀本萨珂已离开飞亚索勒山城住进市场;裘达和英范茄托(25)早已成为佛罗伦萨的良好公民。
我要告诉你一件难以相信、
可是实在的事情,这座小小的围城,竟有一座城门以彼拉家族命名(26)。
圣托马斯的欢宴节还使
伟大的男爵保持不败的名声和门第,如今还佩带他的美丽纹章的人,都从他承袭了爵位和特权;(27)虽然那给盾牌饰上金边的一族,已有人和庶民合在一起(28)。
那时已经有了古尔台洛悌家族
和英朴忒尼家族;若不是
来了新邻居,那市镇还会比较清静(29)。
由于公正的愤怒杀死了你们,
使你们的欢乐生命有了期限,
给你们带来无限灾祸的那个家族(30),其本身和他们的盟族那时都被尊敬。
哦,蓬台尔蒙脱啊,你听了别人的唆使,而逃避和他们缔姻,做得多不智啊!
假使你第一次来到这城里,
上帝就命定把你投入埃玛河里,
如今悲痛的许多人就会快活了。
但佛罗伦萨在和平将遭破坏的时刻,向那座守卫桥梁的残缺不全的石像,奉上一个牺牲品,那是合适的(31)。
我看到佛罗伦萨跟这些家族,
和其他家族在一起相处得极为安静,还没有遭到可以令人悲痛的事情;我看到佛罗伦萨的人民跟这些家族在一起,显得那么光荣和公正,那百合花从不曾倒挂在敌人枪尖上,也还没有被党派之争染成红色(32)。”
【注释】
(1)在《飨宴篇》第4篇第14章里,但丁曾详细论到血统的高贵问题。现在引其中的一节,来阐明这六行诗,以及本歌的主题思想:“第三个不合理是:被生下的东西常在生的东西之前,这是全然不可能的。这一点可以证明如下。让我们假定该拉杜·达·卡明诺(一个高贵的人,参阅《炼狱篇》第十六歌)是历来饮过西里河和卡那诺河(参阅《天堂篇》第九歌)水的最低微的农民的孙子,他的祖父也还没有被人遗忘,有谁敢于说该拉杜·达·卡明诺是一个低微的人呢?有谁不会同意我说他是高贵的呢?当然没有这样的人,不管他是如何傲慢自大;因为该拉杜是高贵的,而且垂之于后世也是如此。假使,如反对者所设想的那样,他的卑微的祖先不曾开始被遗忘,该拉杜依然是伟大而高贵的,而高贵的性质十分显著地在他身上被人见到的话,那末这种高贵的性质在产生它的东西存在之前就存在了:而这是极度荒谬的。”
(2)但丁为了对他的祖先表示恭敬,用“你们”称呼他,据说这种复数的第二人称代名词最初是罗马人称呼朱理·恺撒时用的。但事实上,在但丁的时代罗马人还是保持旧式的“您”。

(3)俾德丽采站在一旁,因为这个谈话与“神圣的哲学”没有很大关系,但是对但丁热心于这样的事情给以宽容的一笑。但丁联想到归内维尔的故事。在《兰塞罗特传奇》中有一段说:“听到了王后(即归内维尔)对他(即兰塞罗特)说的话,马尔豪妃故意咳嗽一声,并抬起了她低垂的头来。”
(4)佛罗伦萨的护神是施洗者约翰。“圣约翰的羊栏”即佛罗伦萨的另一种说法。
(5)这里并不是说卡嘉归达全部用拉丁话说下面的话,而是说他用他那时代的古代的佛罗伦萨土语。但丁清楚感到,当时的口语还没有被一种标准文学固定下来,变化很迅速。参阅他的《俗语论》第1篇第9章第60至77行。
(6)从基督降生(说出“福哉马利亚”的那天)到卡嘉归达的诞生,火星回到狮子座有580次。把狮子座运转的时期当作687日,这就把1091年给我们作为卡嘉归达生下的年份。
(7)佛罗伦萨分成六区。在一年一度的赛跑时,圣彼得是进入的最后一区,进入该区后,首先看到的就是亚历盖利家族与之有亲族关系的挨利赛俄家族的住宅,靠近“旧市”那里。
(8)但丁出身于贵族,此处隐去不说是为了免得犯骄傲之罪。
(9)施洗堂和马斯神像,在这里标志佛罗伦萨城南北两界。“能执兵器的人”指壮丁。
(10)在卡嘉归达的时代,佛罗伦萨的人口是但丁时代的五分之一,但都是纯粹的佛罗伦萨人,还没有被从附近诸乡镇移来的新家族所玷污。
(11)在11世纪,加鲁佐和脱莱斯比亚诺是佛罗伦萨的南北边界,因此并不包括阿格里昂和雪格纳,从后面这两个地方将要移来巴尔杜和菩尼腓寿,但丁时代的轻狂的律师和腐败的归尔甫党政客。巴尔杜曾于1311年草拟召回流放者的命令,但明白把但丁除外。

(12)假使罗马教会继续顺从皇帝,而因此避免了归尔甫和基伯林两党的纷争的话,那末佛罗伦萨就不会为一群暴发户所玷污,也不会损失她的最可尊敬的古家族。西密封脱是一座被佛罗伦萨人所拆毁的城堡。这里提到的人已无法查考。
(13)康悌·归提家族因为不能防守受彼斯托雅人攻击的蒙茂洛城堡,就将它出售给佛罗伦萨城邦。若是教会和帝国间没有不睦,塞尔乞和蓬台尔蒙悌两个家族(他们在1215年和1300年的党争中,曾分别扮演主要的角色)还会在他们乡间的屋里,不会到城里来引起分裂。
(14)四座已经凋亡或正在凋亡的意大利城市。实际上,丘西和西尼茄里都还存在。
(15)这两节里提到的,都是卡嘉归达时代的佛罗伦萨的古家族。
(16)在1300年之前不久,塞尔乞家族(见前)从拉维挪尼家族购得了圣彼得城门附近的房屋。从培林西昂·褒蒂的女儿归尔特拉达所出的康悌·归提家族,是拉维挪尼家族的后裔。
(17)“镀金的剑柄和刀把”:是爵士位的勋章。
(18)彼彼里家族的纹章。
(19)指住在圣彼得区的嘉尔蒙台西家族,他们出售盐时曾进行欺诈,在《炼狱篇》第十二歌里已提到过。
(20)指杜纳蒂家族,喀尔甫家族是它的支系。
(21)指乌勃提家族,一度是佛罗伦萨的有权势的家族。他们特有的傲慢在伟大的法利那太身上还可以看到(见《地狱篇》第十歌)。
(22)“金球”是兰勃蒂家族的纹章,莫斯加是这家族的人员(见《地狱篇》第二十八歌)。
(23)指维斯杜密尼家族,他们与台拉·托萨,都是主教的施主和保卫者。因此但丁责他们在主教职位空缺的时候,以扣押的赋收自肥。
(24)指阿提马利家族。乌褒丁·杜南托,但丁的妻子的祖先,娶了培林西昂·褒蒂的一个女儿(因此是归尔特拉达的一个姐妹)为妻,而且强烈反对他的岳父把他的第三个女儿嫁给阿提马利家族的一人。
(25)裘达和英范茄托是两个基伯林党家族,他们分受他们的党派的灭亡命运。
(26)这里说彼拉是一个古老的门第,该城第一道围城的门是以他们为名的。
(27)乌哥,多斯加纳的男爵和俄托三世的王室牧师,封了几个佛罗伦萨的家族,并给他们戴他的纹章之权。他死于1101年12月21日圣托马斯节,葬在他母亲创建的教堂里,在那里他每年在那一天被纪念着。
(28)约诺·台拉·培拉戴这男爵的金镶边的纹章;他是站在佛罗伦萨的人民事业那一边的。
(29)蓬台尔蒙悌家族离开淮狄格莱甫而定居于靠近古尔台洛悌和英朴忒尼两个家族的圣徒镇,妨碍了佛罗伦萨的安宁。
(30)指阿米台家族。
(31)关于蓬台尔蒙脱被杀这一件事,见《地狱篇》第二十八歌。蓬台尔蒙悌家族的人从淮狄格莱甫到佛罗伦萨时,必须渡过埃玛河。
(32)佛罗伦萨的旧旗帜是红底白百合花。基伯林党保持了这个图样。在1251年,归尔甫党人把它改为白底红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