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能事乎?方元晖未遇时,士大夫易得其笔墨,及其既贵,深自秘重,非奉睿旨,概不染翰。朝士作诗嘲之曰:解画无根树,能为鳎潼云。如今供御也,不肯为闲人。此特因其不妄应酬而讥笑之耳。今之学米者,则全是无根树、麂云而已。
严沧浪以禅喻诗,标举兴趣,归於妙悟,其言适足为空疏者藉口。古人读破万卷,下笔有神,谓之诗有别肠、非关学问,可乎?若夫挥毫弄墨,霞想云思,兴会标举,真宰上诉,则似有妙悟焉。然其所以悟者,亦由书卷之味,沉浸於胸,偶一操翰,汩乎其来,沛然而莫可御。不论诗文书画,望而知为读书人手笔。若胸无根柢,而徒得其迹象,虽悟而犹未悟也。
米之颠,倪之迁,黄之痴,此画家之真性情也。凡人多熟一分世故,即多生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却一分高雅。故颠而迂且痴者,其性情於画最近。利名心急者,其画必不工,虽工必不能雅也。古人著作,藏诸名山,传之其人,曷尝有世俗之见存乎!
郎芝田云:画中邱壑位置,俱要从肺腑中自然流出,则笔墨间自有神味也。若从应酬起见,终日搦管,但求蹊径,而不参以心思,不过是土木形骸耳。从来画家不免此病,此迂、痴、梅、鹤所以不可及也。
又云:蓝田叔、戴文进,画家之功力尽矣。李檀园、程孟阳,画家之风致尽矣。四者合而为一,其神味当又何如耶!
又云:古人以烟云二字称山水,原以一钩一点中,自有烟云,非笔墨之外别有烟云也。若仅将澹墨设色,烘染而成,便是画工俗套。
凡刻期索画,必是天下第一俗人。若如期作画,又是画师中第一贱工。予画甚不工,然终不肯为人服役,客有索画者,阅数日而催促之,则满拟今日即画,而必迟之数日矣。且败兴之后,必无佳笔,故虽迟久而终不助笔也。不但画也,即求诗文者,亦断无刻期促迫之理。
凡作诗画,俱不可有名利之见。然名利二字,亦自有辨。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自是第一流人物。若夫刻意求工,以成其名者,此皆有志於古人者也。近世士人沉溺於利欲之场,其作诗不过欲干求卿相,结交贵游,弋取货利,以肥其身家耳。作画亦然。初下笔时,胸中先有成算:某幅赠某达官,必不虚发;某幅赠某富翁,必得厚惠。是其卑鄙陋劣之见已不可响迩,无论其必不工也,即工亦不过诗画之蠹耳。
画中之山水,犹文中之散体也;画中之花卉翎毛人物犹文中之骈体也。骈体之文,烹炼精熟,大非易事,然自有蹊径可寻。犹之花卉翎毛人物,自有一定之粉本,即白描高手,亦不能尽脱其程E。若倪、黄、吴、王诸大家山水,此即韩苏之文,如潮如海,惟神而明之,则其中浅深布置,先后层次,得心应手,自与古合。使仅执一笔二笔以求之,失之远矣。
作画起手须宽,以起势与奕棋同,若局於一角,则占实无生路矣。然又不可杂凑也。峰峦拱抱,树木向背,先於布局时安置妥贴。如善奕者落落数子,已定通盘之局。然后逐渐烘染,由澹入浓,由浅入深,自然结构完密。每见今人作画,有不用轮郭,而专以水墨烘染者,画成后,但见烟雾低迷,无奇矫耸拔之气,此之谓有墨无笔,画中之下乘也。
耕烟画设色纤腻,司农画神气重滞者,皆为赝品。或题款与印章皆逼真,而其画则赝者,乃是门下士代作,如杨西亭、王东庄、李匡吉诸家是也,较之近人赝作则回胜矣。且有款印皆真,画未尽出色,而游行自在、兼有意趣者,特当时不经意之作,其风骨与人迥不同耳。
京师琉璃厂肆,所见古名家画,大半皆赝品,然亦有绝妙之作。曾见黄鹤山樵雪景,纸本立轴,长三尺许,阔一尺五寸,款用隶书,画笔遒古静穆,断非近人所能学步。索价甚昂,余断不能购,细玩竟日,归而夜不能寐,明日晨起觅之,则已为有力者携去矣。
吾州赏鉴家,向推陆听松山人时化、毕竹痴老人泷。两家书画,甲於吴郡,惜余不及见其美富也。虞山收藏,莫富於板桥张氏。余客张氏凡七年,所见古大家名家,目不给赏。而大痴之春林远岫图巨幛,尤卓绝千古。友柏主人题其斋曰春林仙馆。余坐卧其中,遍览真迹,日夕临摹,楮墨间若有所得。馆傍有古柏一株,耸干千寻,屈曲盘郁。主人笑谓余曰:此黄鹤山樵笔意也。既而主人归道山,其家中落,画遂失散。春林巨幛,闻以八百金售归他氏矣。回忆向之剪灯温酒,评画谈诗,不数年间,人琴俱亡,风流顿尽,言之慨然。主人名大鉴,字镜之,友柏其自号也。博雅工诗,为学宫弟子有声。以明经贡成均,不得志而终。
听松山人《书画说钤》云:国朝画手如王奉常时敏、王廉州鉴、王司农原祁、王山人晖、恽布衣格(后改寿平)、吴处士历,较之宋元大家,有过之无不及。真而佳者,今已罕见。
又云:凡名迹即信而有徵,於真之中辨其着意不着意,是临摹旧本,抑自出心裁。有着意而精者,心思到而师法古也。有着意而反不佳者,过於矜持而执滞也。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