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有大钩云、小钩云法。凡叠重冈,深林杳霭,必有云气往来。画山头半截,中断处即云气也。又恐过於空廓,故随其断处,略钩数笔,以见神采。此即工致画,亦不可过於细钩。若仿米家父子及高房山,则尤要活泼泼地。每见近人於山腰树杪,突起白云,重重钩勒似花朵者,望而知为俗手。
画屋宇,或招远景,或工近游。或琳宫梵宇,意取清幽;或镂槛雕甍,体宜宏敞。邮亭候馆,羁旅之所往来;月榭风台,名流之所觞咏。云扃岫幌,隐者之所盘桓,茅舍枳篱,野老之所憩息。须一一配合,不可移置他处。而屋之正侧转递,左右回环,高下萦绕,尤当运以匠心。
画桥,有高桥、石桥、小桥、板桥之异。高桥、石桥,须有桥栏,小桥、板桥,不必着栏也。亦视乎邱壑之所宜。
画江海大船,须有风樯奔驶之势。若溪边垂钓,一叶扁舟,只以一二笔了之。至於载酒嬉春,携琴放鹤,夕阳箫鼓,明月笙歌,皆宜钩摹工细,不可草草。
画帆影须随风势。葭蒲杨柳,落雁飞凫,皆风帆之衬笔也。若帆向东,而草树沙鸟皆向西,是自相矛盾矣。以上数条,为初学入门第一要义。神而明之,用法而能得法外意。阳施阴设,离奇变幻,非可以一格论也。
唐人画,钩勒工细,非旦夕可以告成。故杜陵云:五日画一水,十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自元四大家出,而气局为之一变。学者宜成竹在胸,了无拘滞。若断断续续,枝枝节节而为之,神气必不贯注矣。譬之左太冲三都赋,必俟十年而成,若庚子山之赋江南,则不可以此为例。
东坡诗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不知此旨者,虽穷年皓首,罕有进步。又坡翁题吴道子王维画云: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於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吾观二子俱神俊,又于维也敛衤任无间言。此诗极写道子之雄放: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是何等境界。乃至摩诘,只写其诗境之超,画在不言之表。而其服膺无间者,在此不在彼,此真善於论画者也。
凡学画者,得名家真本,须息心静气,再四玩索。然后含豪伸纸,略取大意,兴之所到,即彼疏我密,彼密我疏,彼澹我浓,彼浓我澹,皆无不可,不必规规於浅深远近、长短阔狭间也。久而领其旨趣,吸其元神,自然生面顿开。学者见古人名迹,或过眼即弃,或依样钩摹,胥失之矣。
国初画家,首推四王。吾娄得其三,虞山居其一。耕烟散人少受业於染香庵主,又习闻烟翁绪论,则虞山宗派,原不离娄东一瓣香也。耕烟资性超俊,学力深邃,能合南北画宗为一手。后人不善学步,仅求之於烘染钩勒处,而失其天然宕逸之致,遂落甜熟一派。忆余初弄笔,亦从耕烟人手。虞山吴竹桥仪部蔚光谓余曰:耕烟派断不可学。近日流弊更甚,子其戒之。余初不以为然,数年来探讨画理,乃知此言不谬。不学耕烟,固无以尽画中之奥窔,若初学,先须放空眼界,道引灵机,不宜专向耕烟寻蹊觅径,同於东施之效颦。
麓台司农论画云:明末画中有习气,以浙派为最。至吴门、云间,大家如文、沈,宗匠如董,膺本混淆,竟成流弊。近日虞山、娄东,亦有蹊径为学人采取。此亦流弊之渐也。
司农又云:意在笔先,为书中要诀。作书者于书时要安闲怡适,扫尽俗肠,次布疏密,次别浓澹,转换敲击,东呼西应,自然水到渠成,天然凑泊。若毫无定见,布树列石,逐块堆砌,扭捏满纸,意味索然,便为俗笔矣。今人不谐书理,但取形似,墨肥笔浓者,谓之浑厚,笔瘦墨澹者,谓之高逸,色艳笔嫩者,谓之明秀,皆非也。总之古人位置紧而笔墨松,今人位置懈而笔墨结。以此留心,则甜、邪、俗、赖,不去而自去矣。
又云:设色者所以补笔墨之不足,显笔墨之妙。今人每不解此意,色自为色,笔墨自为笔墨,不合山水之势,不入绢素之骨,但见红绿火气、可憎可厌而已。惟不重取色,转重取气,于阴阳向背处,逐渐醒出,则色由气发,不浮不滞,自然成文。至于阴晴显晦,朝光暮霭,风容树色,须于平时留意。澹妆浓抹,触处相宜,是在心得,非成法之可定也。
司农画法,吾乡后进皆步武前型。然不善领会,则重滞窒塞,亦所不免。盖无炼金成液之功,则必有剑拔弩张之象;无包举浑沦之气,则必有繁复琐碎之形。司农出入百家,成此绝诣。今人专学司农,不复沿讨其源流,是以形体具而神气耗也。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神与其骨。夫杜陵所推为诗圣者,上至三百篇,下至汉魏六朝,无所不学,然后有此神骨。作画亦然,先於神骨处求之,则学司农者,不可不兼综诸家,以观其会通矣。
诗画均有江山之助,若局促里门,踪迹不出百里外,天下名山大川之奇胜未经寓目,胸襟何由而开拓!
画有士人之画,有作家之画。士人之画,妙而不必求工;作家之画,工而未必尽妙。故与其工而不妙,不若妙而不工。
云间双鹤老人沈师峰宗敬,笔意超古,不入时目。然苍而弥秀,枯而弥腴,南宗一大家也。尝言画有以邱壑胜者,有以笔墨胜者。胜於邱壑为作家,胜於笔墨为士气。然邱壑停当而无笔墨,总不足贵。故得笔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