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则单是行耳,终不能兼利,此则限于人品也。沈石田画法从董、巨中来,而于元人四大家之画极意临摹,皆得其三昧,故其匠意高远,笔墨清润,而于染渲之际,元气淋漓,诚有如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者。昔人谓王维之笔,天机所到,非画工所能及,余谓石田亦然。
嘉兴姚云东公绶,以甲科为御史,工诗喜画,善临摹。其临赵松雪、王叔明二家画,墨气皴染皆妙。余有其夏山图,乃临王叔明者,可称合作。间写梅道人竹石,亦萧洒可爱。
周东村,名臣,字舜卿,苏州人。其画法宋人,学马、夏者,若与戴静庵并驱,则互有所长,未知其果孰先也,亦是院体中一高手。闻唐六如有人求画,若自己懒于着笔,则倩东村代为之,容或有此也。尝见徐髯仙家有杜古狂所画雷神一幅,人长一尺许,七八人攒在一处,有持巨斧者,有持火把者,有持霹雳砧者,状貌皆奇古,略无前所谓秀媚之态,盖奇作也。髯仙每遇端午或七月十五日,则悬之中堂,每诧客曰:此杜柽居辋川图也。
陶云湖,名成,字孟学,扬州人。曾中乡举。其画兔子坡草菊花皆妙绝一时,谓之草圣。若树石则都是邪气,不足观矣。余尝在淮安朱子新家见其画一墨鸭,亦殊胜,乃知云湖盖长于写生者。云湖是朱射陂外祖。
余友文休承,是衡山先生次子,以岁贡为湖州教官。尝为余临王叔明泉石闲斋图,其皴染清脱,墨气秀润,亦何必减黄鹤山樵耶。文五峰德承在金台客舍为余作仙山图。余每日携酒造之,看其着笔。是大设色,学赵千里者。其山谷之幽深,楼阁之严峻,凡山中之景,如水碓水磨稻畦之类,无不毕备,精工之极,凡两月始讫工。
王吉山逢原,是南原参政之子,美才华,能书。初不闻其善画,尝见其作松坞高士以赠东桥先生,亦是大设色,乃规模赵集贤者。作大山头,下有长松数株,一人趺坐其下。虽无画家蹊径,然自疏秀可爱,盖其风韵骨力出于天成也。
开化时俨号晴川,以焦墨作山水人物,皆可观。同时徽州有汪海云,亦善画,墨气稍不及时,而画法近正。是皆不失画家矩度者也。如南京之蒋三松、汪孟文,江西之郭清狂,北方之张平山,此等虽用以揩抹,犹惧辱吾之几榻也。
余前谓国初人作画,亦有但率意游戏不能精到者,然皆成章。若近年浙江人如沈青门仕,陈海樵鹤,姚江门一贯,则初无所师承,任意涂抹,然亦作大幅赠人,可笑可笑。
画说
明莫是龙撰。是龙字云卿,又字廷韩,号秋水。松江华亭人。幼聪颖,十岁属文,有圣童之称。万历中以贡入国学。工诗古文辞。王书法,小楷婉媚,行草豪逸。山水宗黄公望而另得蹊径。深于画理。所著《画说》,仅存十五条,又见于董其昌《画旨》、《画眼》中。《书画书录解题》以为应是后人辑录董其昌之文,而误录莫是龙之说入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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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说
亡明]莫是龙
赵大年画平远,绝似右丞,秀润天成,真宋之士大夫画。此一派又传之为倪云林,云林工致不敌,而著色苍古胜矣。今作平远及扇头小景,一以此二人为宗,使人玩之不穷,味外有味可也。
画家之妙,全在烟云变灭中。米虎儿谓:王维画见之最多,皆如刻画,不足学也,惟以云山为墨戏。此语虽似过正,然山水中当著意生云,不可用拘染,当以墨渍出,令如气蒸,冉冉欲坠,乃可称生动之韵。
昔人评大年画,谓得胸中千卷书,更奇古。又大年以宋宗室不得远游,每朝陵回,得写胸中丘壑,不行万里路,不读万卷书,欲作画祖,其可得乎此在吾曹勉之,无望于庸史矣。
山之轮廓先定,然后皴之。今人从碎处积为大山,此最是病。古人运大轴,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虽其中有细碎处甚多,要之取势为主。吾有元人论米、高二家山书,正先得吾意。
画树之窍,只在多曲,虽一枝一节,无有可直者。其向背俯仰,全于曲中取之。或曰:然则诸家不有直树乎曰:树虽直,而生枝发节处必不多直也。董北苑树作劲挺之状,特曲处简耳;李营丘则千屈万曲,无复直笔矣。
枯树最不可少,时于茂林中间见,乃奇古。茂林惟桧柏杨柳椿槐要郁森,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参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处。古人以木炭画圈,随圈而点点入之,正为此也。
柳。宋人多写垂柳,又有点叶柳。垂柳不难画,只要分枝头得势耳。点叶柳之妙,在树头圆铺处只以汁绿渍出,又要森萧有迎风摇颺之意。其枝须半明半暗。又春二月柳未垂条,秋九月柳已衰飒,俱不可混。设色亦须体此意也。
画树木各有分别,如画潇湘图,意在荒远灭没,即不当作大树及近景丛木。如园亭景,可作杨柳梧竹及古桧青松。若以园亭树木移之山居,便不称矣。若重山复嶂,树木又别,当直枝直干,多用攒点,彼此相藉,望之模糊郁葱,似入林有猿啼虎嗥者乃称。至如春夏秋冬,风晴雨雪,又不在言也。
画家以古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每朝起,看云气变幻,绝近画中山。山行时见奇树,须四面取之。树有左看不入画,而右看入画者,前后亦尔。看得熟,自然传神。传神者必以形,形与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