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成一对土烛台矣。且不惟讲起伏,尤讲远近。董北苑为平远之山,而山外之尤远且平者,高低似有绳尺,中间间以林木,参差疏落,皆奕奕有生气。可见裁量自在一心。
玄宰一生,最佩仰高尚书,谓元四家固雄视一时,而鸥波、房山,实处其右,且谓非子久、山樵所能梦见。此公心醉虎儿已久,而房山即虎儿之变相。狃于一家之言,遂尔蔑视黄、王。不知米家父子,长于泼墨一道耳,在宋固称大家,若后生小于,一成不变其法,则是王洽一派,可以久久不祧矣。余私以黄、王相较,谓子久如云屋天构,
不易追践,山樵皴法细致精审,极力学之,不至有中蹶之虞。且渔山、石谷,均发源于山樵。苦学山樵,万万不能有弊。
倪云林墨迹,恨余贫眼,至老未尝见其真者。至钜公家间有藏者,余曾观数帧,但有坚钥其唇吻,不敢发声。若盲称其是,则学舌讨好,素所深耻;若极力斥驳,则又无真本可据,辨其为赝。但有缄默而退,无敢短长。然而率尔操笔者,动曰云林云林,作陂陀一折,疏树两三,茅亭居诸树下,此外为遥山一片。万本雷同,似云林遗迹,流传人间,但有此状而已,思之令人喷饭。浙江一生,为云林间作石壁,用焦墨破笔为轮廓,疏疏皴擦,颇有可观,然终病其薄弱。石田翁偶一为之,辄为其师所呵。想高士当日必有绝人之技,居然列诸逸品,特流落人间者寡耳。
俗手作画,每山必有瀑,即一房之山,而悬瀑下泻且长。吾恒不审其水源之所出。据画理而论,凡有瀑之山,瀑长者来源必远,且须高远,而后瀑势方雄。若小山偃伏,即有小泉,亦隐而不现,何至直泻不竭此理至易明了。须知画固有应有尽有者,亦断不能不加研究。若罄其所有而出之,如人家客厅,陈设骨董可也,断不能举内中儿襁女R杂彝器而陈之。所贵位置得宜,山势不宜瀑,即不必画瀑可也。
西入画境,极分远近。有画大树参天者,而树外人家林木如豆如苗,即远山亦不愈寸,用远镜窥之,状至逼肖。若中国山水亦用此法,不惟不合六法,早已棘人眼目。笪江上日:树大无作高山。确哉。树大者必为近树,即偶作高山,亦须间以云气,俾稍远,然气势已病逼塞。故作大
树者,树外或但渲染以云气,或作遥山数片即止,则决无逼塞之病。
笪江上曰:目中有山,始可作树;意中有水,方许作山。余恒反覆求味此语。无树断不成山,欲山之深,必以树深之;欲山之韵,亦必以树韵之。然而山为主人,树似子弟奴仆,未落笔之先,须定山势,以丛树拥山趺,以小树著山麓。山趺非得丛树,则无深远之神;山麓不加小树,则层次亦不了了。须知有树之处,便可著以山居之小楼或团焦。若一望童山,便不易著屋宇矣。至于意中有水、方可作山一语,即山下之清溪浅涧,拓其受瀑之路而已,无甚奥妙。
余每观古人大屏巨幛,千层万叠,安能一一收入眼中,且观时心已震荡无主,如偷儿入金谷园,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如何能得其妙处余故立定主意,先观布局,然后一眼注定一石或一树,石观其皴擦,树辨其向背。石之位置,与树之位置,眼光所拢,不过一两尺之大。盖古人用笔,各家有各家之长,笔路如是,纵挥洒满幅,总是一个笔路。验之久久,则古人笔法稍稍纯熟,即能放笔自为矣。
画山须有层次。而往往雍积如土堆者,即无层次之病。所以名家贵有层次。然望之仍不见有层次,细辨之而层次仍井然。盖分土石,分阴阳深浅,看似无层次,而匠心运处,为浅人所不知耳。俗手但知点苔,或格以小树,即为层次。然点苔亦自有法,若一味乱点,竟成一团大麻脸矣。石谷点苔最精,有一种似树似苔,在层峦叠幛中施设,奇妙到不可思议。鹿床则但作微点于皴法之阴黑处,
只
亦至妩媚可爱。
昔人言,山隈空处,笔入虚无;树影微时,墨成烟雾。此四语已开江湖之派。江湖派之所以动目者,好以水墨蓊为云气,树则用湿笔加以花青,无论晴天,亦带雨意,似有山必在云中,有树必居烟里,以为到此气候,即成化境矣。细按之,千篇一律,总不离一个薄字。但看山樵遗墨,虽重峦叠嶂,何曾以云物映带一树一石,历历分明,都不作烟云之气。盖山有四时,不能一味以淡烟浓云烘染,即为奇构。盖昔人所谓虚无,指山隈空处也;所谓烟雾,指树影微时也,全在淡处著想。此意须知。
石谷之言曰:每下笔落墨,辄思古人用心处。沉精之久,乃悟一点一拂,皆有风韵,一石一水,皆有位置。至哉言乎!风韵且不必论,但以位置言之,最为画家之要诀。譬如重峦叠嶂之下,加以玲珑之石,称否花明柳媚之中,加以笨丑之石,称否此尚其浅而易见者也。若名家思想,每置一石,必在深苍浅翠之间,每写一水,必有空明岩净之致。盖山不固天然之物,一经渲染而出,必使画外之人见之而生烟霞之思,尤羡画中之人享无尽林泉之福。此等笔墨,方臻神品。
黄、王同时,彼此颠倒,故名大家未尝肯倾轧者墨井道人晚年虽与石谷绝交,然石谷之称墨井,至谓其墨妙出宋入元,登峰造极,可云佩仰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