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藏锋,在于执笔,沈着痛快。人能知善书执笔之法,则能知名画无笔迹之说。故古人如大令,今人如米元章、赵子昂。善书必能善画,善画必能善书。其实一事耳。
余尝谓右军父子之书,至齐梁而风流顿尽。自唐初虞褚辈变其法,乃不合而合。右军父子殆似复生,此言大可意会。盖临摹最易,神气难传故也。巨然学北苑,黄子久学北苑,倪迂学北苑,元章学北苑,一北苑耳,而各各不相似。使俗人为之,与临本同,若之何能传世也?子昂画虽圆笔,其学北苑亦不尔。
云林山皆依侧边起势,不用两边合成,此人所不晓。近来俗子点笔自是称米家山,深可笑也。元晖睥睨千古,不让右丞。可容易凑泊,开后人护短迳路耶。
荆浩,河南人,自号洪谷子。博雅好古,以山水专门,颇得移向。善为云中山顶,四面峻厚。自撰山水诀一卷,语人曰:吴道子画山水,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我当采二子所长,成一家之体。故关同北面事之。世论荆浩山水,为唐末之冠。盖有笔无墨者,见落笔蹊径而少自然;有墨无笔者,去斧凿痕而多变态。
米家山谓之士夫画,元人有画论一卷,专辨米海岳、高房山异同。余颇有慨其语。迂翁画,在胜国时,可称逸品。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历代唯张志和、卢鸿可无愧色。宋人中米襄阳,在蹊迳之外。余皆从陶铸而来。元之能者虽多,然禀承宋法,稍加萧散耳。吴仲圭大有神气,黄子久特妙风格,王叔明奄有前规,而三家皆有纵横习气。独云林古淡天然,米痴后一人而已。
赵荣禄枯树法,郭熙、李成,不知实从飞白结字中来也。文君眉峰点黛,不知从董双蛾、远山衲带来也。知此省画法。
古人远矣。曹不兴、吴道子,近世人耳。犹不复见一笔,况顾睦之徒?其可得见之哉。是故论画,当以目见者为准。若远指古人曰,此顾也,此陆也,不独欺人,实自欺耳。故言山水,则当以李成、范宽;花果,则赵昌、王友;花竹翎毛,则徐熙、黄筌、崔顺之;马,则韩弧⒉时;牛,则厉范二道士;仙佛,则孙太古;神怪,则石恪;猫犬,则何尊师周丁5么耸家,已称奇妙。士大夫家,或有收其妙迹者,便已千金矣。何必远求太古之上,耳目之所不及者哉?
范宽山川浑厚,有河朔气象。瑞雪满山,动有千里之远,寒林孤秀,挺然自立。物态严凝,俨然三冬在目。
营丘作山水,危峰奋起,蔚然天成。乔木倚磴,下自成阴。轩畅闲雅,悠然远眺。道路深窈,俨若深居。用墨颇浓,而皴散分晓。凝坐观之,云烟忽生。澄江万里,神变万状。予尝见一双幅,每对之,不知身在千岩万壑中。
赵集贤画,为元人冠冕。独推重高彦敬,如后生事名宿。而倪迂题黄子久画云:虽不能梦见房山,特有笔意,则高尚书之品,几与吴兴埒矣。高乃一生学米,有不及无过也。张伯雨题元镇画云:“无画史纵横习气。”余家有六幅,又其自题狮子林图云:“予与赵君善长,商舣褡魇ㄗ恿滞肌U娴镁9匾乓猓非王蒙辈所能梦见也。”其高自标置如此。又顾谨中题倪画云:“初以董源为宗,及乎晚年,画益精诣,而书法漫矣。”盖倪迂书绝工致,晚季乃失之。而聚精于画,一变古法,以天真幽淡为宗,要亦所谓渐老渐熟者。若不从北苑筑基,不容易到耳。纵横习气,即黄子久,未能断幽淡两言。则赵吴兴犹逊迂翁,其胸次自别也。
赵大年平远,写湖天渺茫之景,极不俗。然不耐多皴,虽云学维,而维画正有细皴者,乃于重山叠嶂有之。赵未能尽其法也。
李昭道一派,为赵伯驹、伯牛精工之极,又有士气。后人仿之者,得其工,不能得其雅。若元之丁野夫、钱舜举是已。盖五百年而有仇实父,在昔文太史亟相推服。太史于此一家画,不能不逊仇氏,故非以赏誉增价也。实父作画时,耳不闻鼓吹骈阗之声,如隔壁钗钏,顾其术亦近苦矣。行年五十,方知此一派画,殊不可习。譬之禅定,积劫方成菩萨,非如董、巨、米三家,可一超直入如来地也。
元季四大家,浙人居其三。王叔明,湖州人;黄子久,衢州人;吴仲圭,铁塘人;惟倪元镇无锡人耳。江山灵气,盛衰故有时。国朝名手,仅仅戴进为武林人,已有浙派之目。不知赵吴兴亦浙人。苦浙派日就澌灭,不当以甜邪俗赖者,尽系之彼中也。
昔人评大年画,谓得胸中万卷书。更奇,又大年以宗室不得远游,每朝陵回,得写胸中丘壑,不行万里路,不读万卷书,欲作画祖,其可得乎?此在吾曹勉之,无望庸史矣。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故其人往往多寿。至如刻画细谨,为造物役者,乃能损寿,盖无生机也。黄子久、沈石田、文徵仲,皆大耋。仇英短命,赵吴兴止六十余,仇与赵虽品格不同,皆习者之流,非以画为寄,以画为乐者也。寄乐于画,自黄公望,始开此门庭耳。
余少学子久山水,中复去而为宋人画。今间一仿子久,亦差近之。
日临树一二株,石山土坡,随意皴染。五十后大成,犹未能作人物舟车屋宇,以为一恨。喜有元镇在前,为我护短。不者,百喙莫解矣。
董北苑潇湘图、江贯道江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