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之言曰,今天下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州县之敝,吏胥窟穴其中,父以是传子,兄以是传弟。而其尤桀黠者,则进而为院司之书吏,以掣州县之权。上之人明知其为天下之大害,而不能去也。使官皆千里以内之人,习其民事,而又终其身任之,则上下辨而民志定矣,文法除而吏事简矣。官之力足以御吏而有余,吏无所以把持其官,而自循其法。昔人所谓养百万虎狼于民间者,将一旦而尽去。治天下之愉快,孰过于此。
又随笔曰,一邑之中,食利于官者亡虑数千人。恃讼烦刑苛,则得以吓射人钱。故一役而恒六七人共之,若不生事端,何以自活?宜每役止留一正副供使,余并罢遣,令自便营业。而大要又在省事,省事则无所售其吓射。即勒之应役,将有不愿而逃去者。尤安民之急务也。
法制
法制禁令。王者之所不废,而非所以为治也。其本在正人心,厚风俗而已。故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周公作立政之书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又曰,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其丁宁后人之意可谓至矣。泰始皇之治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于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而秦遂以亡。太史公曰,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然则法禁之多,乃所以为趣亡之具,而愚闇之君犹以为未至也。杜子美诗曰,舜举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时任商鞅,法令如牛毛。又曰,君看灯烛张,转使飞蛾密。其切中近朝之事乎?
汉文帝诏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员。令各率其意,以道民焉。夫三老之卑而使之得率其意,此文景之治所以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而上拟于成康之盛也。【杨氏曰】与任吏胥同病别发,归于不振而已。
诸葛孔明开诚心布公谈,而上下之交,人无间言,以蕞尔之蜀,犹得小康。魏操吴权任法术以御其臣,而篡逆相仍,略无宁岁。天下之事,固非法之所能防也。
叔向与子产书曰,国将亡,必多制。夫法制繁,则巧滑之徒皆得以法为市,而虽有贤者,不能自用。此国事之所以日非也。善乎杜元凯之解左氏也曰,法行则人从法,法败则法从人。【原注】宣公十二年传解。
前人立法之初,不能详究事势。豫为变通之地。后人承其已弊,拘于旧章,不能更革,而复立一法以救之,于是法愈繁而弊愈多,天下之事日至于丛脞,其究也眊而不行,【原注】语出汉书董仲舒传。师古曰,眊,不明也。上下相蒙,以为无失祖制而已。此莫甚于有明之世,如勾军行钞二事,立法以救法而终不善者也。
宋叶适言,国家因唐五代之极弊,收敛藩镇之权尽归于上,一兵之籍,一财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为之也。欲专大利而无受其大害,遂废人而用法,废官而用吏,禁防纤悉,特与古异,而威柄最为不分,虽然,岂有是哉。故人才衰乏,外削中弱,以天下之大而畏人,是一代之法度又有以使之矣。又曰,今内外上下,一事之小,一罪之微,皆先有法以待之。极一世之人志虑之所周浃,忽得一智,自以为甚奇,而法固已备之矣,是法之密也。然而人之才不获尽,人之志不获伸,昏然俯首,一听于法度,而事功日堕,风俗日坏,贫民愈无告,奸人愈得志,此上下之所同患,而臣不敢诬也。又曰,万里之远,颦呻动息,上皆知之。虽然,无所寄任,天下泛泛焉而已。百年之忧,一朝之患,皆上所独当,而群臣不与也。夫万里之远,皆上所制命,则上诚利矣。百年之忧,一朝之患,皆上所独当,而其害如之何?此外寇所以凭陵而莫御,仇耻所以最甚而莫报也。
陈亮上孝宗书曰,五代之际,兵财之柄倒持于下,艺祖皇帝束之于上,以定祸乱。后世不原其意,束之不已,故郡县空虚,而本末俱弱。
洪武六年九月丁未,命有司庶务更月报为季报,以季报之数类为岁报。凡府州县轻重狱囚即依律断决,不须转发。果有违枉,从御史按察司纠劾。令出,天下便之。【管氏曰】明之时大臣专权,今则阁部督抚卒不过奉宣职业。明之时言官争竞,今则给事御史皆不得大有论列。明之时士多讲学,今则聚徒结社者渺焉无闻。明之时士持清议,今则一使事科举而场屋策士之文及时政者皆不录。明俗弊矣,其初意则主于养士气,蓄人材,力举而尽变之,则于理不得其平,而更起他弊。何者?患常出于所防,而敝每生于所矫。
省官
光武中兴,海内人民可得而数,裁十二三,鄣塞破坏,亭燧绝灭或空置,太守令长招还流民。帝笑曰,今边无人,而设长吏治之,如春秋素王矣。以故省并郡国及官僚,屡见于史。而总之曰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以此知省官之故缘于少事。今也文书日以繁,狱讼日以多,而为之上者主于裁省,则天下之事必将丛脞而不胜,不胜之极必复增官,而事不可为矣。【沈氏曰】嘉靖元年十二月甲午,诏革冗官。各司府州县添设添注署职之员,除钱粮重繁者照旧存留外,其余参政、参议、同知、通判、县丞不系额设者,悉令回籍待缺取补。【汝成案】宋太祖诏曰,吏员猥杂,难以求治。俸禄鲜薄,难以责廉。与其冗员而重费,不若省官而益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