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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朱子语类-宋-朱熹-第60页

下平」。以下论敬。
尧是初头出治第一个圣人。尚书尧典是第一篇典籍,说尧之德,都未下别字,「钦」是第一个字。如今看圣贤千言万语,大事小事,莫不本于敬。收拾得自家精神在此,方看得道理尽。看道理不尽,只是不曾专一。或云:「『主一之谓敬。』敬莫只是主一?」曰:「主一又是『敬』字注解。要之,事无小无大,常令自家精神思虑尽在此。遇事时如此,无事时也如此。」
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中庸所谓「致中和」,「尊德性」,「道问学」,大学所谓「明明德」,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天理明,自不消讲学。人性本明,如宝珠沉溷水中,明不可见;去了溷水,则宝珠依旧自明。自家若得知是人欲蔽了,便是明处。只是这上便紧紧着力主定,一面格物。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正如游兵攻围拔守,人欲自消铄去。所以程先生说「敬」字,只是谓我自有一个明底物事在这里。把个「敬」字抵敌,常常存个敬在这里,则人欲自然来不得。夫子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紧要处正在这里!
圣贤言语,大约似乎不同,然未始不贯。只如夫子言非礼勿视听言动,「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言忠信,行笃敬」,这是一副当说话。到孟子又却说「求放心」,「存心养性」。大学则又有所谓格物,致知,正心,诚意。至程先生又专一发明一个「敬」字。若只恁看,似乎参错不齐,千头万绪,其实只一理。道夫曰:「泛泛于文字间,祇觉得异。实下工,则贯通之理始见。」曰:「然。只是就一处下工夫,则余者皆兼摄在里。圣贤之道,如一室然,虽门户不同,自一处行来便入得,但恐不下工夫尔。」
因叹「敬」字工夫之妙,圣学之所以成始成终者,皆由此,故曰:「修己以敬。」下面「安人」,「安百姓」,皆由于此。只缘子路问不置,故圣人复以此答之。要之,只是个「修己以敬」,则其事皆了。或曰:「自秦汉以来,诸儒皆不识这『敬』字,直至程子方说得亲切,学者知所用力。」曰:「程子说得如此亲切了,近世程沙随犹非之,以为圣贤无单独说『敬』字时,只是敬亲,敬君,敬长,方着个『敬』字。全不成说话!圣人说『修己以敬』,曰『敬而无失』,曰『圣敬日跻』,何尝不单独说来!若说有君、有亲、有长时用敬,则无君亲、无长之时,将不敬乎?都不思量,只是信口胡说!」
问:「二程专教人持敬,持敬在主一。浩熟思之:若能每事加敬,则起居语默在规矩之内,久久精熟,有『从心所欲,不踰矩』之理。颜子请事四者,亦只是持敬否?」曰:「学莫要于持敬,故伊川谓:『敬则无己可克,省多少事。』然此事甚大,亦甚难。须是造次颠沛必于是,不可须臾间断,如此方有功,所谓『敏则有功』。若还今日作,明日辍,放下了又拾起,几时得见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少个敬不得。如汤之『圣敬日跻』,文王『小心翼翼』之类,皆是。只是他便与敬为一。自家须用持着,稍缓则忘了,所以常要惺惺地。久之成熟,可知道『从心所欲,不踰矩』。颜子止是持敬。」
因说敬,曰:「圣人言语,当初未曾关聚。如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等类,皆是敬之目。到程子始关聚说出一个『敬』来教人。然敬有甚物?只如『畏』字相似。不是块然兀坐,耳无闻,目无见,全不省事之谓。只收敛身心,整齐纯一,不恁地放纵,便是敬。」
程子只教人持敬。孔子告仲弓亦只是说「如见大宾,如承大祭」。此心常存得,便见得仁。
敬,只是收敛来。程夫子亦说敬。孔子说「行笃敬」,「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圣贤亦是如此,只是工夫浅深不同。圣贤说得好:「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为学有大要。若论看文字,则逐句看将去。若论为学,则自有个大要。所以程子推出一个「敬」字与学者说,要且将个「敬」字收敛个身心,放在模匣子里面,不走作了,然后逐事逐物看道理。尝爱古人说得「学有缉熙于光明」,此句最好。盖心地本自光明,只被利欲昏了。今所以为学者,要令其光明处转光明,所以下「缉熙」字。缉,如「缉麻」之「缉」,连缉不已之意。熙,则训「明」字。心地光明,则此事有此理,此物有此理,自然见得。且如人心何尝不光明。见他人做得是,便道是;做得不是,便知不是,何尝不光明。然只是才明便昏了。又有一种人自谓光明,而事事物物元不曾照见。似此光明,亦不济得事。今释氏自谓光明,然父子则不知其所谓亲,君臣则不知其所谓义。说他光明,则是乱道!
今说此话,却似险,难说。故周先生只说「一者,无欲也」。然这话头高,卒急难凑泊。寻常人如何便得无欲!故伊川只说个「敬」字,教人只就这「敬」字上捱去,庶几执捉得定,有个下手处。纵不得,亦不至失。要之,皆只要人于此心上见得分明,自然有得尔。然今之言敬者,乃皆装点外事,不知直截于心上求功,遂觉累坠不快活。不若眼下于求放心处有功,则尤省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