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致良知之说,然能卓然自信、实致其知者有几?能超然自悟于言教之外者有几?
良知本无知,凡可以知知、可以识识,是知识之知,而非良知也。良知本无不知,凡待闻而择之从之、待见而识之,是闻见之知,而非良知也。是皆不能自信其良知,疑其不足以尽天下之变而有所待于外也。道本自然,圣人立教,皆助道法耳,良知亦法也。果能自悟,不滞于法,知即良知之知,识即良知之识,闻见即良知之闻见,原未尝有内外之可分也。
南野子早岁即从先师于虔,所谓见而知之者也,沉粹慧敏,才足以达,素为先师所授记。凡振牖淬炼,无所不至,而其显体默究、孳孳亹亹以继其志,亦无所不用其情。予不肖,辱交于南野子三十余年,受其切劘之益最深。师门晚年宗说,每举相证,未尝不爽然称快,以为闻所未闻,若饮醇醴,盎然且溢于面,所谓交相益者,非耶?
先师尝谓独知无有不良,南野子每与同志论学,多详于独知之说。好好色、恶恶臭乃其应感之真机,戒自欺以求自慊即所以为慎独也。集中无非斯义,所谓卓然之信、超然之悟,盖庶几焉。儒臣得君,自古为难。
昔者河汾之学,不行于身而见于贞观之朝,盖房杜王魏诸贤为之表章有以致之也。先师之学不啻于河汾,南野子身际明圣,宣昭礼乐之化,过于房杜诸贤。即其所履,益信儒者有用之学,于师门与有光焉。惜乎!天不憖遗,使大业不得终显于世,吾党不能无遗恨耳!读是集者,知所考镜,以信以悟,反求而自得之,发明此学于无穷,其机有不容自已者矣!
《邹东廓先生续摘稿》序
嘉靖乙酉秋,予偕绪山子赴会冲玄之会,出睦州,少府对崖周子示予以东廓先生之集,曰:“此第三续稿也。”且属之言。予惟先生之集传于人久矣,初稿刻于广德,次刻于维扬,今复刻于睦州,虽其前后所见不无深浅精粗之异,而修词命意,一惟师说之守,则先后反复,未尝少有所变也。
先师之说,以良知为宗。良知者,本性之灵,诚之原而物之则也,意者其几也,物者其日可见之行。触几而应,应而常寂,因物而感,感而常静。虚实相生,有无相形,不可以致诘。是义也,及门之士,孰不闻之?孰不能言之?然能实致其知、守而不变者,盖鲜其俦。以先生之才力誉望有足自命,使其更加一说以抗之,亦足以章教而鸣世,而先生之心,则有所不忍也。
夫学之不明,千百年于兹。世之学者,沿习于意见之偏,测度假借,非溺于虚妄则入于支离,中行既鲜,法守无稽。而先师首倡良知之说,以一人呶呶其间,浸幽浸明,仅仅以有今日,盖亦艰矣。所幸良知在人,不容自泯,苟非泥于意见,先横不然之心,未有闻之而不信者。吾人相与一意发明,宣畅而引长之,犹恐告者之渎而信者之未至,况忍更加一说,以滋其惑乎?
昔者孔子之门人,各以其所见为学,而后散之四方,莫相统一,故传之不能无弊。求其深信不失其宗者,颜曾之外无闻焉。是虽同为诵法孔子,而意见之私,有以累之也。今日之弊,亦居然可见矣!先生服膺良知之训,缘闻而修,求入于悟。寡欲以为静,非为虚也;应物以为常,非为支也。教学相长,以教为学,不以所得为有余,而以习见为难舍、未能通微以复完本体为不足,其用心可谓勤矣。譬之克家之子,日勤干蛊,谨守家法,惟恐有所更改废坠,以陷于不孝。此正同门之所不能及,学之日跻于精深而未已也。
常语学者曰:“后世讲学,自习染之后言之,退然以圣人为不可及,而不察良知本体原与尧舜无异,是自画也,或失则馁。其或傲然自谓与尧舜同体,而不悟嗜欲污染之所因,是自欺也,或失则诬。皆非所谓善学也。”然则先生之所自信、与其所自立者,有可知矣!
《王瑶湖文集》序
儒者之学,务为经世,学不足以经世,非儒也。吾人置此身于天地之间,本不容以退托,其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固儒者经世事也。然此非可以虚气承当、空言领略,要必实有其事矣。欲为天地立心,必其能以天地之心为心;欲为生民立命,必其能以生民之命为命。今吾人之心与所谓命者,果何物哉?道丧千载,绝学悠悠,天地自天地,生民自生民,吾人自吾人,睽分涣裂,漠然不相联属。噫,敝也久矣!自阳明夫子倡道东南,首揭良知之旨以觉天下,天下之人,皆知此心之灵贯彻天地,而生民之疴痒疾痛始与吾人休戚一体相关,为之维持抚摩,以求尽其心而致其命者,始炯然不容于自已,所谓生生之仁也。
夫良知在人,圣愚未尝不同,然而有能有不能者,利害毁誉有以蔽之也。吾人诚有意于经世,岂忍一日悠悠,甘于退托,漠然视之而已也?天地万物,一体相通,生生之机,自不容已。一切毁誉利害之来,莫非动忍增益以求尽吾一体之实事,随其力之所及,在家仁家,在国仁国,在天下仁天下,所谓格物致知,儒者有用之实学也。
豫章瑶湖王君,其殆庶几乎?君与吾党同事夫子,面承良知之教,从事于斯,专志不贰,居官居家,随处发明此意,以求所以自立。其官于泰也,以州里之休戚为己任;其官于浙也,以师门之休戚为己任。一以为慈父,一以为干子,一切以身徇之,不以毁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