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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龙溪王先生全集-明-王畿-第29页

案,未可草草承当也。留都豪杰聚会之区,向学者众,招来善类主张道脉,拔茅连茹,转成泰运,实兄之责,不可得而辞也。”
克斋子曰:“同志数友亦时时与会,不敢自外。自近年军旅中用尽心力,爱惜精神,不欲过用,未免有就闲省事之心。”
先生曰:“此件事不是了人事做的,会须全体精神打并向里,此生只有此一件事,良知时时做得主,清明在躬,洞然无碍,一切欲念当体消融,不容些子夹带,方为藏身之恕,方是教学相长。凡同志有未相亲,皆是自己诚意未至,不能以虚而受。顺逆好丑莫非吾师,方可以取善同人,若只了人事做,人亦只以了人事酬之,感应之机甚神,不可以诬也。欲爱惜精神,莫如亲朋友。终日与朋友相对,宴安怠惰之气自无所容,精神自然充实光辉,日著日察,相观而善,只此便是致知实学,亦便是吾儒养生正脉路。若只以避人事为爱养精神,积闲成懒,积懒成衰,悠悠纵逸,暗地损伤,特不自觉耳。户枢不朽,流水不淤,自强不息,君子所以法天也。”
留都会纪(三)
先生谓白石蔡子曰:“此番见兄气魄尽收敛,精神尽沉寂,与从前衍溢浮散大不同,亦因近年在京师闹场中经历锻炼一番,念中有得有失,境上有逆有顺,人情有向有背,觉得世缘陪奉,苦无意味,欲寻个归根路头,所以有此一番操持,此正吾兄入悟之机,敢以究竟一言,与兄酬之!天之生人,精神气魄,如兄有几?从前世法好事,皆是障道因缘,愿兄将从前种种谈说,种种文辞,尽情抛向无事甲里,只当从前不曾会的一般,只将自己一点灵明,默默参究,无昼无夜,无闲无忙,行立坐卧,不论大众应酬与栖心独处,时时理会照察,念中有得有失,此一点灵明,不为念转;境上有逆有顺,此一点灵明,不为境夺;人情有向有背,此一点灵明,不为情迁。缘此一点灵明,穷天穷地,穷四海,穷万古,本无加损,本无得丧,是自己性命之根,尽此谓之尽性,立此谓之立命,生本无生,死本无死,生死往来,犹如昼夜,应缘而生,无生之乐;缘尽而死,无死之悲。方为任生死,超生死,方能不被生死魔所忙乱。生死且然,况身外种种世法好事,又乌足为吾之加损哉?兄于此果得个悟入之路,此一点灵明做得主,方是归根真消息。这一点灵明,体虽常寂,用则随缘。譬如太虚无相,不拒诸相发挥。全体放得下,方全体提得起。予夺纵横,种种无碍,才为达才,不为才使。识为真识,不为识转。谈说理道,不滞于诠,撰述文词,不溺于艺。向来抛在无事甲中,到此种种见在,化臭腐为神奇,皆此一点灵明。随缘变见,而精神气魄,自然百倍于前。一日亦可,百年亦可,独来独往,动与天游。所谓丹府一粒,点铁成金。愈收敛愈畅达,愈沉寂愈光辉。此是吾人究竟法。到此方是大豪杰作用,方不负为此一大事因缘出世一番也。”
三渠王子出访,见先生容色未衰,扣“有术乎”?曰:“无之,所守者,师承之学耳。未发之中,千圣学脉。医家以喜怒过纵为内伤,忧思过郁为内伤。纵则神驰,郁则神滞,皆足以致疾,但人不自觉耳。惟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聪明内守,不着于外,始有未发之中,有未发之中,始有发而中节之和。神凝气裕,冲衍欣合,天地万物且不能违,宿疾普消特其余事耳。此保命安身第一义。世间小术,名为养生,实则伤生之媒,公殆勘破久矣,不足学也。”
留都会纪(四)
敬庵许子问谦之说,先生曰:“《易》为君子谋,谦之六爻无凶德,故君子尚之。谦者内止于礼,而外顺于事。止者新之本体,顺而不止则为足恭,外面种种贬损退让,未免有个媚世之心,于事反不顺。古人以涉川行师发谦之例子,其旨微矣。故君子学贵知止。”
处滨张子曰:“今日诸公,皆说致良知,天下古今事物之变无穷,若谓单单只致良知便了当得圣学,实是信不及。”
先生曰:“此非一朝一夕之故,不但后世信此不及,虽在孔门子贡、子张诸贤便已信不及,未免外求,未免在多学多闻多见上凑补助发。当时惟颜子信得此及,只在心性上用工,孔子称其好学,只在自己怒与过上不迁不贰,此欲多学多闻多见有何干涉?孔子明明说破,以多学而识为非,有闻见择识为知之次。所谓一、所谓知之上何所指也?孟子愿学孔子,提出良知示人,又以夜气虚明发明宗要,只此一点虚明便是入圣之机,时时保任此一点虚明,不为旦昼牿亡,便是致知。只此便是圣学,原是无中生有。颜子从里面无处做出来,子贡子张从外面有处做进去。无者难寻,有者易见,故子贡子张一派学术流传后世,而颜子之学遂亡。后之学者,沿习多学多闻多见之说,乃谓初须多学,到后方能一贯,初须多闻多见,到后方能不藉闻见而知,此相沿之弊也。初学与圣人之学,只有生熟不同,前后更无两路。若有两路,孔子何故非之以误初学之人而以闻见为第二义?在善学者默而识之。齐王见堂下之牛而觳觫,凡人见入井之孺子而怵惕,行道乞人见呼蹴之食而不屑不受。真机神应,人力不得而与,岂待平时多学而始能?充觳觫一念便可以王天下,充怵惕一念便可以保四海,充不屑不受一念义便不可胜用,此可以窥孔孟宗传之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