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發言之之意,故事以之濟,教以之行。而吾寂然,未始有言為之累,而天下亦因得以反常而復朴也。夫惟無累,故雖寄形陰陽之間,而造化不能移。彼六對者,惡能擾之哉?萬物作而不辭。萬物並作,聖人各盡其性而無所辭,以吾心寂然,無去取故也。苟懷去取之慮,則物之萬態美惡多矣。烏能不辭哉?生而至不居。有我則居,居則遷矣。夫惟至不去。形名已降,莫不代謝,惟道無體,物莫能遷,聖人體道,故充塞無外,而未嘗有物,應接萬變,而未嘗有心。如是,則豈以適然之事攪以為功,而固有之哉?夫然後離六對之境,絕美惡之名,越生死流處常住法也,持此心以涉世,則功名雖高,豈有亢滿之累乎?
劉仲平曰:天下皆知至不善已。天下皆知吾美之為美,則美不足其終也,反謂惡.而已矣。天下皆知吾善之為善,則善不足其終也,反謂不善而已矣。是以聖人至之教。惟單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使天下不知吾有善與美,之所以然者,此其道教人而不去也。夫惟至不去。夫惟不居,是以不去者,言與為成,故此舉斷以不居也。不去謂處六對之間,為獨立也哉。民冥無知,既以流於六對,而於六者又絕而去之,不以事教為應,則民何賴乎?唯不居功,則雖不去之,其善救大矣。莊子曰:因萬物而不去。
劉巨濟曰:天下皆知至不善已。妙名立則美善生矣,徼名立則惡不善生矣,美名立則惡生矣,善名立則不善生矣,皆道之失也。善惡之性雖立而名名字字,未始有極也,俗學不能知然,而知所好,方以為美也,而惡因之;以為善也,而不善因之。聖人雖不能絕於善惡,亦不能離善惡而獨立,然能以美為惡,以善為不善,亦能以惡為美,以不善為善。莊子曰:所美者為神奇,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為神奇,神奇復為臭腐。故有無相生至相隨。得鹿者俄失之,失馬者俄得之,得失無端,相生之類也。水者不車,陸者不舟,巧拙無端,相成之端,相成之類也。冥靈朝菌,壽夭無端,相形之類也。王公乞人,貴賤無端,相傾之類也。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哀樂無端,相和之類也。嬰孩、少壯、老耄,死亡無端,相隨之類也。此六對者,皆因於善惡為名字,言未知有極者也。惟見曉於冥冥之中,則能知之,知之則齊之。是以聖人至之教。善惡既分,則有六對。為民宜無知,則其為貴大矣。同民患者,於是有事。又有教焉,遠為之而事成者,無為之事也。近言之而教行者,不善之教也。有事有教,特以救俗而已,反與之同流,將為六對者之所浮沉,尚何以為貴乎?莊子曰:至言去言,至為去為。萬物作而不辭。此申不言之義,委萬物於自造,而不能說,故曰作而不辭。既作則生,既生則教行焉,為舉之以無我,故曰生而不有。以辭屬言者,蓋令萬物則口不能無費者也。夫惟至不去。為而不恃,功成不居者,此申不為之有為則事成,有事則功成,侍為於前,則功居於後矣。
劉驥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至是以不去。混沌未判,萬象同體。二氣既分,物物為對。既謂之美,則純樸已殘,必有惡為之對。既謂之善,則性情已離,必有不善為之對。美或為惡,善或為不善。是猶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聲音之相和,前後之相隨,此六對者可否相因,終始反覆,非天下之至正也。昔之所是,今或非之,今之所棄,後或用之。是猶美之為美,善之為善,特未定也。經所謂正或為奇,善或為妖是矣。且天下之理,有為則有成虧,有言則有當愆,皆未免乎累。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所以能遺物離人,而獨立乎萬物之上,不與物為對,而物無能偶之者,列子所謂疑獨,莊子所謂獨有者是矣。無為之事,則至為去為,而冥冥之中獨見曉焉;不言之教,則至言去言,而無聲之中獨聞和焉。聖人體道在己,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萬物皆往資焉緬不匱,故萬物並作,隨感而應,則與之作而不辭,任萬物之自生而不有其生,任萬物之自為而不恃其為,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不恃。故功成不居,有居則有去。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功成而不居其功,其不欲見賢耶。故次之以不尚賢。
趙實庵曰:初序六對之緣。一、謂非正性。天下皆知至斯不善已。老子之言道德,妙在首篇。自常無以至於常有,則恍惚之中有象,與物一以貫之,又自玄之又玄,分頓漸之義,要妙盡乎此矣。然八十一篇義理相貫,其義皆有攸緒。自物離妙門則常道常名者,交融於美惡之地,故繼以天下皆知章。夫道降而為物,常即道之體,體者所以備眾用,用之豈能一於常,故逐物之性則有遷,在物之情必有變,常者不可以自常,美者不可以常美,情變不一,而善惡相反矣。《詩》云: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采葑采菲,無以下體。言天地之情不能常和,萬物之性不能常善。美惡者,非道也,亦非性也,是情立知見也。凡立知見,無非是欲,欲之心只知美之為美,不知美者返而為惡矣,知善之為善,不知善者返而為不善矣。此見乎常道常名者流而為事物,故曰事以繼道。是章自善惡相返,至于六對不齊,先引事而顯理,次去累而返真。所謂以事顯理者,謂美惡善否六對不齊無非事者,至於聖人處無為之事,則因事而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