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尔开一线道,同死同生。云门三寸甚密。有者道:是信彩答去。若恁么会,且道云门落在什么处?这个是屋里事,莫向外卜度,参禅是反闻自性,往自己心灵的深处去下参究的功夫,不要往身心之外去作功夫。所以百丈道:“森罗万象,一切语言,皆转归自己,令转辘辘地,向活泼泼处便道。若拟议寻思,便落第二句了也。”永嘉道:“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
云门验这僧,其僧亦是他屋里人,自是久参,知他屋里事,进云:“便恁么去时如何?”门云:“金毛狮子。”且道是肯他是不肯他,是褒他是贬他?岩头道:“若论战也,个个立在转处。”又道他参活句,不参死句,“活句下荐得,永劫不忘;死句下荐得,自救不了。”又僧问云门:“佛法如水中月是否?”门云:“清波无透路。”进云:“和尚从何而得?”门云:“再问复何来。”僧云:“正恁么去时如何?”门云:“重叠关山路。”须知此事,不在言句上,如击石火似闪电光,构得构不得,未免丧身失命。雪窦是其中人,便当头颂出。
花药栏,莫颟顸,星在秤兮不在盘。便恁么,太无端,金毛狮子大家看。
雪窦相席打令,动弦别曲,一句一句判将去。此一颂,不异拈古之格。“花药栏”,便道“莫颟顸”,人皆道云门信彩答将去,总作情解会他底。所以雪窦下本分草料,便道“莫颟顸”。盖云门意不在花药栏处,所以雪窦道:“星在秤兮不在盘”,这一句忒杀漏逗。水中原无月,月在青天,如星在秤不在于盘。且道那个是“秤”,若辨明得出,不辜负雪窦。古人到这里,也不妨慈悲,分明向尔道,不在这里,在那边去。且道那边是什么处?
此颂头边一句了,后面颂这僧道“便恁么去时如何”,雪窦道,这僧也太无端,且道是明头合暗头合,会来恁么道,不会来恁么道?“金毛狮子大家看”,还见金毛狮子么?瞎。
◎碧岩录第四十则
垂示云:休去歇去,铁树开花;有么有么,黠儿落节。直饶七纵八横,不免穿他鼻孔。且道淆讹在什么处?试举看。
举,陆亘大夫,与南泉语话次,陆云:“肇法师道,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也甚奇怪。”南泉指庭前花,召大夫云:“时人见此一株花,如梦相似。”
陆亘大夫久参南泉,寻常留心于理性中,游泳《肇论》。一日坐次,遂拈此两句,以为奇特,问云:“肇法师道:‘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也甚奇怪。”肇法师,乃晋时高僧,与生、融、睿,同在罗什门下,谓之四哲。幼年好读庄老,后因写古《维摩经》,有悟处,方知庄老犹未尽善,故综诸经,乃造《四论》。庄老意谓,天地形之大也,我形亦尔也,同生于虚无之中。庄生大意,只论齐物。肇公大意论性皆归自己,不见他。《论》中道:“夫至人空洞无象,而万物无非我造,会万物为自己者,其唯圣人乎!”虽有神、有人、有贤、有圣各别,而皆同一性一体。
古人道:尽乾坤大地,只是一个自己。寒则普天普地寒,热则普天普地热,有则普天普地有,无则普天普地无,是则普天普地是,非则普天普地非。法眼云:“渠渠渠,我我我,南北东西皆可可。不可可,但唯我,无不可。”所以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石头因看《肇论》,至此“会万物为自己”处,豁然大悟,后作一本《参同契》,亦不出此意。看他恁么问,且道“同”什么“根”?“同”哪个“体”?到这里,也不妨奇特。岂同他常人,不知天之高地之厚,岂有恁么事。
陆亘大夫恁么问,奇则甚奇,只是不出教意。若道教意是极则,世尊何故更拈花,祖师更西来作么?南泉答处,用衲僧巴鼻,与他拈出痛处,破他窠窟,遂指庭前花,召大夫云:“时人见此一株花,如梦相似。”如引人向万丈悬崖上打一推,令他命断。尔若不平地上推倒,弥勒佛下生,也只不解命断。亦如人在梦,欲觉不觉,被人唤醒相似。南泉若是眼目不正,必定被他搽糊将去。看他恁么说话,也不妨难会。若是眼目定动,活底闻得,如醍醐上味;若是死底闻得,翻成毒药。
古人道:“若于事上见,堕在常情。若向意根下卜度,卒摸索不著。”岩头道:“此是向上人活计。”只露目前些子,如同电拂。南泉大意如此。有擒虎兕定龙蛇底手脚,到这里也须是会始得。不见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学者劳形如猿捉影。看他雪窦颂出。
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
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南泉小睡话,雪窦大睡语,虽然作梦却作得个好梦。前头说一体,这里说不同。“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著道在镜中观,然后方晓了,则不离镜处。山河大地,草木丛林,莫将镜鉴。若将镜鉴,便为两段。但只可山是山水是水,法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山河不在镜中观,且道向什么处观?还会么?到这里,向霜天月落夜将半,这边与尔打并了也,那边尔自相度,还知雪窦以本分事为人么?“谁共澄潭照影寒”,为复自照,为复共人照,须是绝机绝解,方到这境界。即今也不要澄潭,也不待霜天月落,即今作么生?
卷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