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始辨其误者为姚宽《西溪丛语》,申明其义者为张凤翼《文选纂注》,而鸣玉仍反覆力辨之,是未见二说也。扬子《法言》鸿飞冥冥,弋人何篡一条,鸣玉历引《后汉书逸民传注》、陈子昂碑、韩愈诗证今本误慕是矣。然今本实作篡不作慕,其误为慕则自张九龄感遇诗孤鸿海上来一首押入遇韵始,以为近人所误则非也。龙锺一条,不取竹名、石名之说是矣,然误以岑参双袖龙锺泪不乾句为常建诗。又李匡乂《资暇集》所解龙锺之义乃误指为龙爪泥痕,鸣玉未及引驳,亦疏漏也。双鲤鱼一条,驳汉《陈胜传》、《宋书符瑞志》鱼腹藏书之说是矣,然此语始见蔡邕饮马长城窟行,而但引古诗尺素如霜雪,叠成双鲤鱼,是蔡邕后语,非其本也。
凡此偶然失检,时亦有之。要其但引古书,互相参证,不欲多生新意,自见所长,所以言皆有据,所得反较诸家为多。狐白之裘,固非一腋,其网罗会稡之勤,亦未可遽没也。
△《识小编》二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董丰垣撰。丰垣字菊町,乌程人。乾隆辛未进士,官东流县知县。是书凡二十四篇,议礼者十之九。如前儒谓祭社即祭地,多不信《周礼》祭地於泽中方丘之文,丰垣因袭其说,而附会於《周礼》,谓泽中之方丘即王制之大社,同在库门内。今考《明堂位》曰,春社秋省。《郊特牲》曰,社祭土,日用甲。
《月令》曰,中春择元日,命民社。《周礼》大司马,中春教振旅,遂以蒐献禽,以祭社。肆师、社之日,涖卜来岁之稼。《疏》曰,此社亦是秋祭社之日也。
据此,则祭社自以春秋甲日,方丘自以夏日至,不得合而为一也。丰垣又因方丘一名方泽,遂牵一泽字,并合泽宫,方泽为一。今考《礼》,天子将祭,必先习射於泽。《疏》曰,泽,所在无文,盖於宽闲之处近水泽为之。又考《周官泽虞注》曰,泽,水所锺也。则方泽之宫,皆近川泽,库门之内焉得为水所锺乎?丰垣又谓卿大夫入官而受禄者,待臣之常数。有功而受地者,优臣之常典。则是无采地者其常,而有采地者其变。今考《礼运》曰,天子有田以处其子孙,诸侯有国以处其子孙,大夫有采以处其子孙,是为制度。云制度者,举其常也。则大夫有采,非优异之特典明矣。《晋语》曰,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言常制也。《荀子正论篇》,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国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事二世。云五乘之地、三乘之地,皆言乎大夫、士之常禄也。《晋语》,韩宣子以秦后子及楚公子赋禄问於叔向,对曰:大国之卿一旅之田,上大夫一卒之田。夫二公子者上大夫也,皆一卒可也。宣子以秦公子富为难,叔向对以无绩於民,乃与子干均其禄。夫受此一卒之地,传明言无绩於民,则丰垣必云有功而始受地者,不亦误乎?《春秋襄二十二年传》曰:国之蠹也,令倍其赋。盖倍鲁大夫御叔之赋也。杜注,古者家有国邑,故以重赋为罚,御叔於鲁,非有功之大夫,而有国邑。昭十六年传,郑大旱,使屠击、祝款、竖柎有事於桑山,斩其木。不雨,夺之官邑。夫屠、祝竖微职耳,而亦得有官邑,则谓有功始受地,何所据乎?丰垣盖误读《周礼》司勋之文,以赏田、加田为采地,故有是说也。丰垣又谓大夫三庙,王制有太祖而无曾祖,祭法有曾祖而无太祖,大夫干祫及其高祖,则未必有高祖庙矣。今考《大传》干祫及其高祖,《疏》曰,此言支庶为大夫土者耳。若适为大夫,亦得及太祖,故王制大夫有太祖。师说云,大夫有始祖者,鬼其百世,若有善於君得祫。则亦祫於太祖庙中,遍祫太祖以下。
据此,则干祫止及高祖,自据无始祖庙者耳,丰垣即以证大夫无始祖庙,是见其一,不见其二也。《大传》曰,别子为祖。注曰:别子谓公子若始来在此国者,后世以为祖也。以为祖而无庙,岂尊祖之谓乎?《白虎通》曰,宗其为始祖后者,为大宗,此百世不迁者也。宗其为高祖后者,为小宗,五世而迁者也。高祖迁於上,宗则易於下。据此,则大宗不易於下,由始祖不迁於上也。大夫而为大宗,若无始祖庙,又何缘为百世之宗?核其所言,殊乖礼意,况周官祭仪有曰,凡祭祀,王之所不与则赐之禽,都家亦如之。注谓王所不与,同姓有先王之庙,则同姓之卿、大夫尚得远立祖王之庙,而先自绝其始封之祖可乎?是亦未之详检也。
他如谓禹贡五服、职方九服二而实一,谓《周礼》公五百、侯四百里犹云今鲁为方百里五、非为方百里者二十五,谓祭法有虞氏祖颛顼而宗尧,不及鲁语郊尧而宗舜。亦皆前儒之绪论。至驳万斯同大禘祫一事,鲁禘不追所自出,及东周祖文宗武,不祖稷之说。又驳毛奇龄祧主别立庙,不藏太祖庙之说,议论最正,援据亦详,为有裨礼制。在近人之中,尚为究心经义者。虽论多出入,固亦有可节取者焉。
──右“杂家类”杂考之属,五十七部,七百七卷,皆文渊阁著录。
(案:考证经义之书,始於《白虎通义》。蔡邕《独断》之类,皆沿其支流。
至唐而《资暇集》、《刊误》之类为数渐繁,至宋而《容斋随笔》之类动成巨帙。
其说大抵兼论经、史、子、集、不可限以一类,是真出於议官之杂家也。〔班固谓杂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