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头巷,一在二巷。头巷、二巷在头敌台,画舫二十有七,今增至三十有三,最大者高宽丈尺以能出东水关为度,计狭于北门船二尺有奇,矮于天宁门船四尺有奇,上不容雀室,下不容三百斛,舷不容步,艄不容非,河不挨榜,水浅不能施橹纵桨,往来于路,如耕者让畔,每逢良辰佳节,群棹齐起,争先逐进,河道壅闭,移晷不能刺一篙。
吴<囗袁>茨《扬州鼓吹词》序云:郡中城内,重城妓馆,每夕燃灯数万,粉黛绮罗甲天下。吾乡佳丽,在唐为然,国初官妓,谓之乐户。土风立春前一日,太守迎春于城东蕃厘观,令官妓扮社火春梦婆一,春姐二,春吏一,皂隶二,春官一。次日打春官,给身钱二十七文,另赏春官通书十本。是役观前里正司之。
至康熙间,裁乐户,遂无官妓,以灯节花鼓中色目替之。扬州花鼓,扮昭君、渔婆之类,皆男子为之,故俗语“有好女不看春,好男不看灯”之训。官妓既革,土娼潜出,如私窠子、半开门之属,有司禁之。泰州有渔网船,如广东高桅艇之例,郡城呼之为网船浜,遂相沿呼苏妓为苏浜,土娼为扬浜,一逢禁令,辄生死逃亡不知所之,今所记载如苏高三、珍珠娘之类,尚昔年轶事云。
夏漆工娶梨园姚二官之妹为妇,家于头巷,结河房三间。漆工善古漆器,有剔红、填漆两种,以金银铁木为胎,朱漆三十六次,镂以细锦,合有蔗段、蒸饼、河西三撞两撞诸式,盘有主圆八角绦环四角牡丹花瓣诸式,匣有长方两三撞诸式,呼为雕漆器,以此至富,故河房中器皿半剔红,并饰之槛,为小秦淮第一朱栏。
合欣园本亢家花园旧址,改为茶肆,以酥儿烧饼见称于市。开市为林媪,有女林姑,清卢窥牖,软语倚闾,游人集焉,遂致富。于头敌台开大门,门可方轨,门内用文砖亚子,红阑屈曲;垒石阶十数级而下,为二门,门内厅事三楹,题曰“秋阴书屋”;厅后住房十数间,一间二层,前一层为客座,后一层为卧室,或近水,或依城,游人无不适意。未几林媪死,林姑不知所之,遂改是园为客寓。
合欣园东厕在后门河边,往往有如厕而卒者。其地阴雨,辄为祟,有人语自粪中出,啾唧不明。
苏州邬抡元善弄笛,寓合欣园,名妓多访之,抡元遂教其度曲,由是妓家词曲,皆出于邬。妓家呼之为邬先生,时人呼为乌师。
邹必显以扬州土语编辑成书,名之曰《扬州话》,又称《飞跎子书》。先居姜家墩,后移住二敌台。性温暾,寡言笑,偶一雅谑,举座绝倒,时为打油诗、黄莺儿,人多传之。后患噎食病,鬻棺自书一诗,以题其和。
苏高三,名殷,号凤卿,小字双凤,住二敌台下。门内正楼三间,左右皆为厢楼,中有空地十弓,临河庋版,中开水门。楼上七间,两厢楼各二间,别为子舍,一间作客座,一间作卧室,皆通中楼。楼下三间,两间待客,一间以绿玻璃屏风隔之,为高三宴息之所,有联句云:“愧他巾帼男司马,饷我盘餐女孟尝。”
林道源与人校射净香园中,高旁观久,揎袖前请射,三发而三中焉。林子因作诗记之,一时和者百余人,阮阁学和诗云:“走上花ブ卷翠裘,亭亭风力欲横秋。
眉山影里开新月,唱射声中失彩球。好是连枝揉作箭,拟将比翼画为侯。何当细马春愁重,银镫双双著凤头。“未几高病,因自画兰竹帐额,自题绝句云:”袅袅湘筠馥馥兰,画眉笔是返魂丹。旁人慢疑图花谱,自写飘蓬与自看。“年未三十,以病死。
某公子者,美丰姿,携家资百万游于淮南,先至苏州、江宁,继居小秦淮,所见大江南北佳丽极多,而曲巷幽闺,未经公子见者,皆为村妓。如是有年,所携资渐减,其族人居显要,见其流荡,设策诱之归,遂无复再游江南,而公子之名藉藉于诸妓之口者久矣。有方张仙者,为妓家教曲师,值中秋诸妓祀太阴,共以酒邀方饮。方谓诸妓曰:“我在此三十年,始能辨声,今则能辨影矣。”诸妓请试之。于是纳方窗内,于窗上辨诸妓之影,每一走过,辄大声曰是某,未尝失一人。间有讹者,窗外告之曰否,辄另举一人,亦不失也。久之,一妓正过,忽影后随一男子,长颈长腿,辫发垂地,后又随一丈许长人,面貌凸凹,赤身光腿,握拳殴之。大惊,越窗出,汗下如雨。时夜已过半,院中别无男子,诸妓问所见,乃告其故。问适过为谁,则解银儿也。银儿闻之,潸潸泪下,曰:“昔年某公子暗以五千金与吾母,书券买予为妾,时吾身娠两月,值其族人遣归,谓予曰:‘待我三年而不来,则听汝所为,惟腹中子不可损,损则我死必厉汝矣。’未三年而败其盟,今所见必公子也。”众慰之,遂各散。归不数旬,银儿以呕血死。
珍珠娘,姓朱氏,年十二,工歌,继为乐工吴泗英女。染肺疾,每一单杓,落发如风前秋柳。揽镜意慵,辄低亚自怜。阳湖黄仲则,见余每述此境,声泪齐下。美人色衰,名士穷途,煮字绣文,同声一哭。后以疾殒,年三十有八。数年后,仲则客死绛州,年亦三十有八。
乾隆七年,谭钥妻陈氏,守贞旌表,建坊在四敌台。其地名贞节牌坊,旁有河房数间,为某姬所居,抚一女,年十二,教之识字。一日偶过牌坊下,仰视石刻,朗朗成诵,遂逸去,不知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