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谓余,诸勒铭者,欲寄于山以存也。乃山又不足恃,亦可悲矣!余谓:“人生宇宙,何所非寄。叔子为名,因之沉碑,景公为身,因之流涕,以俗观之,相去有间,以道观之,其未达均耳。”
苍头持酒至,余与公荣辈,据地痛饮已。复杖策,陟大小顶峰,峰巅平如掌。搔首四望,目极千里。惟东西诸峰,万叠彩翠如芙蓉,最为奇绝。东望大海,诸山障之,不能极瞩扶桑,稍可恨耳!余詠“天风海涛”句,金风飒爽袭人,仙仙欲去,俯视城郭,若在舄下。因念五岳作镇中原,视兹山仅当培塿,而所见既已若此。假令居大罗玄都中,下视尘界,又当何似?彼稯稯棫棫,以飞尘为舆,蝇须为馆,蛟脑为膄,真可发一笑也。
日方晚,浩歌而下,宿于精舍,僧设伊蒲,相欵甚肃。次早,复偕集虚辈,为白云之游,抵积翠庵,息足少许。正思攀萝而上,有从洞来者谈:天门险绝,几欲出涕。余以登大顶,故力足颇谻,闻之气索。惟公荣兴甚发,集虚力怂恿之。余谓:集虚公故乏济胜之具,而易视天门,将欲效韩退之华山故事耶?乐不可极,且留此奇观,与鼓山重订佳约耳。集虚笑而止,还坐青雀中,沽村酿数斗,相与痛饮。久之,起而四顾,新月如眉,澄江如练,暮云如障,远山如画,渔灯数点,熠熠蒹葭中,亦一奇也。集虚谓余曰:“子乡者未游兹山,以为未始不游。今日游矣,且得未始游乎哉。”余曰:“譆!善游者恶乎游,恶乎不游,不游而游,不必见境,游而不游,不必着境。宇内名胜,所在不乏,以游露奇,亦以游蒙垢,故非名人魁士,磨崖勒石,不足以发舒山灵之气。然游人继之,不胜绎骚。至使兰若化为邮亭,山僧化为麋鹿,而向时灵踪胜迹,渐化而为氛杂之区,此无异故,则游之者未离乎着也,故知游之指者,可以与语游矣。”万历戊申年九月七日记。
——乾隆《鼓山志 艺文》
吴奇逢福建晋江(今泉州市)人,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进士。
游鼓山记
登鼓山者,不佞吴奇逢暨陈尧典、徐熥、郑元烈。余性癖山水,如太史公足迹遍龙门,碣石、崆峒、涿鹿之间,文章雄视百代。总之,得于吞吐山川为多。
壬午秋,偕二客为鼓山之游,至山下,大风雨作,遂借舟归,盖至是又二年矣。而陈生辈复谋行,乃舣舟于江,溯流而下,达于彼岸。于是舍舟步,寺中翼而亭,横而桥,潺潺而瀑,岩岩而石,苍苍郁郁,而草而木,行歌坐啸,扰扰尘缘,十空八九矣。
晚偃卧其间,寐不能睦,久之,明月出山巅,隐隐于万松间窥人。余起立庭中,仰视山月,固与寻常月不同哉。其明日,携诸客,纳履曳杖,逶迤而行,数步而息,息而复行,遂至灵源洞。洞于山为最奇,岩曰喝水,相传有神僧喝水之迹,峭壁如削,溪深百尺而无泉,其境之旷者、朗者、幽者、邃者、奥者、廓者、夷者、峻者,目不暇接,神不及游,余不知十洲三岛更何似也。昔人盖题“忘归”于石,悬崖之下有蓬室,可方丈,余谓当有幽人栖其间,乃奔蓁莽,履危嵲而下觅之,时盖唯郑生能从焉。至则石床丹灶,依依然在,而幽人不可迹矣。
复缘岩而登,与客至半院,半院经祝融之后,仅存故址,荒凉不可问,而山僧颇能爱客,客遂留。晚与二三生宿灵源洞,万籁俱寂
又明日晨起,始跻大顶,四望如一。大海在其东南,长江环而为带,群山嵷巃,皆俯其侧,云气腾腾在下,骋目游思,悲欣半之。于是振衣长啸,岩谷皆鸣,不知宇宙间不足容一狂生也,是时天风四至,凛凛不可久留,遂相与抵山下,客各留墨寺壁,余乃援笔记之。若其山川灵异之迹,则当有载巨笔以传之者,非余所能记,余之游万历甲申四月十八日记。
——乾隆《鼓山志 艺文》
张宗道福建福清人,明万历中诸生。徐火勃的诗友。
游鼓山记
出东郊,诸峰环绕,望之屹然而独尊者,鼓山也。山去城三十里而遥,诣山麓时,日崦嵫矣。乃扣田父问僧舍,而僧已飞锡入城。童子俛然出迎,引至堂之东偏,止余宿焉。供伊蒲之馔,焚都梁之香,鸣鼓撞钟,铿尔余音。余乃詠少陵:“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之句,尘想顿空。
旦日裹粮,由东际亭而上,南折五六里,曰:“茶园”。鸡鸣于云,犬吠于落,园依草而辟,广可数亩,茶之胜可第虎邱,天池,而其泉又不减中冷也。由园而东折,可五里路,高下凸崎不可跻,忽平冈纡旷,旋折而下石磴二十余级,是为灵源洞。洞倚两岩而辟,小如斗,僧碧空居之。洞下临绝涧,无水声,水流至洞前不下,旋复西往,潜流可里许,出石壁间龙头下,归于涧。相传五代僧神晏所喝者即此。
缘西岩而行,危磴仅尺许,左临深涧不测,右仰绝壁,岿然刺天。壁多先贤题镌,模糊不可读。惟朱紫阳夫子石刻,笔势宏远苍劲,视之不啻高山之仰云。
环石门而入,曰:“凤尾亭”,山之形如凤,故名。亭废有碑,突然一平邱可方丈,近伏五虎,远瞰三山,奇险不可名状,徘徊俯仰,使人忘归,信哉!洞之前壁镌“凤池山”大字。(按:浴凤池在香炉峰之傍,而俗指为西山之顶者,误矣。)
由洞而东上,可半里,曰“涌泉寺“,寺既毁,坏垣残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