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兴德行,在於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孟子所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之所向,天下趋焉。”若欲设科立名以取之,则是教天下相率而为伪也。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股,怯者庐墓;上以廉取人,则敝车羸马,恶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无所不至矣。德行之弊,一至於此。且自文章而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用矣。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岂独吾祖宗,自古尧、舜亦然。《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自古尧、舜以来,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以功乎!议者必欲以策论定贤愚能否,臣请有以质之。近世士大夫,文章华靡者莫如杨亿,使杨亿尚在,则忠清鲠亮之士也,岂得以华靡少之?通经学古者莫如孙复、石介,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诞之士也,又可施之於政事之间乎?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於天下而必欲废之!近世士人,纂类经史,缀缉时务,谓之策括。待问条目,搜抉略尽,临时剽窃,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为文也,无规矩准绳,故学之易成;无声病对偶,故考之难精。以易学之士,付难考之吏,其弊有甚於诗赋者矣。唐之通榜,故是弊法,虽有以名取人厌伏众论之美,亦有贿赂公行权要请讬之害,卒使恩去王室,懽归私门,降及中叶,结为朋党之论。通榜取人,又岂足尚哉!诸科取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已变而为进士,晓义又皆去以为明经,其馀皆朴鲁不化者也。至於人才,则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进士日夜治经传子史,贯穿驰骛,可谓博矣。至於临政,曷尝用其一二!顾视旧学,已为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论大义,而望其才能增长,亦已疏矣。臣故曰,此数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也。特愿陛下留其远者大者,必欲登俊良,黜庸回,总览众材,经略世务,则在陛下与二三大臣,下至诸路职司与良二千石,区区之法,何预焉!然臣窃有私忧过计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庄》,天下皆师之,风俗陵夷,以至南渡;王搢好佛,荙人事而修异教,大惓之政,至今为笑。故孔子罕言命以为知者少也。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夫性命之说,子贡不得而闻,而今之学者,耻不言性命,此可信哉!今士大夫以佛、老为圣人,鬻书於市者,非《庄》、《老子》之书不售也。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可挹,岂此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於放而乐於诞耳。使天下之士能如庄周,齐死生,一毁誉,轻富贵,安贫贱,则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励世摩钝者废矣,陛下亦安用之?而况其实不能而窃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愿陛下明敕有司,试之以法言,取之以实学,博通经术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世之风,则天下幸甚。) 上得轼议喜曰:“吾固疑此,得轼议释然矣。”即日召见,问:“何以助朕?”轼对曰:“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陛下安静,以待物之来,然后应之。”上悚然听受,曰:“卿三言,朕当详思之。”他日,上问王安石以轼为人何如?安石知轼素与己异,疑上亟用之也,因问上曰:“陛下何以召见轼?”上曰:“见轼议学校贡举异於诸人,故召见之。且道轼对语曰:‘陛下何以召见臣?’朕为言:‘见卿议事有所喻,故召问卿。’对曰:‘陛下如此错矣,人臣以得召见为荣,今陛下实未知臣何如,但以臣言即召见,恐人争为利以进。’又谓朕与人官太速,后或无状,不能始终。此说何如?”安石曰:“陛下与人官,患在不考实,虽与何害!”上曰:“轼又言:‘兵先动者为客,后动者为主,主常胜客,客常不胜,治天下亦然。人主不欲先动,当以静应之於后,乃胜天下之事。’此说何如?”安石曰:“轼言亦是,然此道之经也,非所谓道之变,圣人之於天下感而后应,则轼之言有合於此理。然事变无常,固有举事,不知出此,而圣人为之倡发者。譬之用兵,岂尽须后动然后能胜敌!顾其时与势之所宜而已。”上曰:“卿言如此极精。”又言:“轼宜以小事试之何如?”安石曰:“臣已屡奏试人当以事,此言诚是也。”安石因极称吕惠卿。其后,上复谓曾公亮曰:“苏轼奏对明敏,可试也。”公亮曰:“京师无可试者。”王安石曰:“轼亦非久当作府推。”上曰:“欲用轼修中书条例。”安石曰:“轼与臣所学及议论皆异,别试其事可也。”又曰:“陛下欲修中书条例,大臣所不欲,小臣又不欲。今轼非肯违众以济此事者也,恐欲故为异论,沮坏此事。兼陛下用人,须是再三考察,实可用乃用之。今陛下但见轼之言,其言又未见可用,恐不宜轻用。”(《纪事本末》卷六十二。案:《临川集》安石《乞改科条制劄子》云:伏以古之取士,皆本於学校,故道德一於上,而习俗成於下,其人材皆足以有为於世。自先王之泽竭,教养之法无所本,士虽有美材而无学校师友以成就之,议者之所患也。今欲追复古制以革其弊,则患於无渐。宜先除去声病对偶之文,使学者得以专意经义,以俟朝廷兴建学校,然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