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曰:“朕谙李绛为人,不合有此。待朕对日问之。”义方不准拟不信其言,惶遽述于吉甫,以祈旁救。吉甫谓义方曰:“此人劲硬,必不得位头便已。大须作意。”及翌日,延英对见,奏事了,上发言曰:“朕不知同年之称,便有情故,除授之际,遽有偏颇,何也?”对曰:“李吉甫、权德舆并非科第,唯臣一人是进士及第,有同年者。是四海之人,悉非亲族,亦有放出身,然后始相识,谓同此出身,何得便有情故?每年明经、进士及第一百余人,每年春,同年吏部得官一千五百人,亦是同年。言事者知陛下不亲小事,敢以此罔上。兵部郎中许季同,与臣同年及第,为韦皋判官。刘辟作乱,季同弃妻子,归朝廷。吉甫赏其忠节,手自为制词,除监察御史,岂是同年?今为兵部郎中四五个月,未合转迁,缘亲兄许孟容授吏部侍郎,准敕兄弟不合同省,所以转授京兆少尹。佗人亦须如此处置,岂得为同年?臣闻忠臣事君,不以私害公,如亲故才行,实堪举用,即合陈奏,使各当其才。为身避嫌,使亲故有才不用,是徇私也,于公道何有哉?为臣下私计,则免悔尤,为朝廷叙官,则非至公矣。小人之言,不可不察。”
上曰:“朕知卿不疑。向者如卿所奏,虽是亲兄弟、侄、子孙,但才当进用,更不须缕陈。浮言岂可信也?卿所分析,方知至公。”明日遂宣令,义方即赴本任。
○论太平事
元和七年春,延英奏对毕,因问及国朝故事。上甚悦,宰臣李吉甫希意,奏言:“陛下威德布洽,华夷瞻戴,时已太平,可事欢乐。”上大笑。李绛奏曰:“昔太宗之理天下也,房玄龄、杜如晦辅相圣德,有魏征、王珪规谏阙失,有温彦博、戴胄以弥缝政事,有李靖、李勣训整戎旅,故夷狄畏服,寰宇大安,天下之人仰戴圣德。犹孜孜而求理,开导直言,旰食宵衣,不敢满溢,岂复当时务于自逸乎?陛下视今日事,何如汉文时?”上曰:“安敢望汉文哉?”曰:“文帝是汉之明主,恭俭节用,身衣皂绨,清净为理,刑措不用,戎狄面内,致干戈偃戢。而贾谊上言,犹以当时如厝火积薪之下,火未然而以为安。其忧危如此。今中夏河南北、申、蔡,有五十余州,法令所不及,德泽所未加,兼西戎侵盗,近以泾、陇、灵、宁等州为界,去京城远者不过千里,近者数百里,烽燧相接,边界屡警。此方是陛下焦心涸虑,废寝忘餐之时,岂可高枕而卧也?加以频年水旱,廪藏尚虚,陛下忧劳,频轸圣念。诚当延访智略之士,拣拔贤良之臣,精求济时之规,光大中兴之业,又安可事于欢乐而自纵哉?伏惟陛下诫之。”
上欣然曰:“诚如卿言。朕所以一钱不敢妄费,一日不敢懈怠者,只为此言。卿言正当朕意,当与卿等图之。”
上退朝,顾谓左右中官曰:“适来吉甫奏言,时已太平,劝我为乐。李绛屡陈古今,并言事宜,是忧危之事。吉甫谄佞,悦我颜色;李绛忠正骨鲠,言必远大,真宰相也。”中人皆贺。后两日,上令中使就宣赐酴縻酒,具言上意曰:“与众人之言揣之。”盖遣使微露上旨也。
○论魏博
元和七年秋,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卒,其子怀谏,年十二,军中扶翌处其位。宰臣李吉甫上言,须事讨伐,以惩宿弊。宰臣李绛上言:“罪诚宜诛翦,时既不可,势亦不同。臣愚度之,不必动众。”吉甫遽进用兵之策,具图画入兵道路,攻讨利病,并载河北土田平易沃壤,桑柘物产繁富之状,若不讨伐,必无变动。后延英日,上又问:“魏博之事如何?卿两人所见各异,何者为长?”吉甫言:“须兴师攻取,以示国威。”
上曰:“此势恐须如此。不讨伐,无复有得理。”李绛奏曰:“以臣愚虑,酌量事势,必不劳兴师,魏博当须归国。”
上曰:“何以明之?”绛曰:“凡河南、河北叛涣之地,事体大同,惧部下诸将有权,恐得便图己,各令均管兵马,不令偏在一人,使力敌权均,为变不得。若广与诸将计会,必谋泄不同,若一将为变,自然兵少不济。以此相制,先动不得。此是贼中之制置,于事为便。加以酷诛重购,故无敢先发者。今怀谏乳臭童子,领事不得,须假人权柄,而托人性命。即所托者,其权必重,所任者,其言必行。如此厚薄不同,怨怒必起。向者权均力敌,适足生患,构其祸也。何者?以兵力齐等,不相服从,自然之势也。若军中不相服从,主帅不能断,即必归一宽厚简易、军中素所爱者。兵权既有所归,怀谏自须受祸,若不被处置,即须送入朝廷。部将忽领一方之权,即与两河事势大异。贼中所恶,唯此是已。惧其部中效之,以受国家之利。魏博将若有此变,既惧诸邻攻伐,必须归恳朝廷。若不倚朝廷,即存立不得,此必然之理也。伏望陛下按甲蓄威,以俟其变,不两三月,必有上闻。所要在应接速疾,赴其机会。而今但要且严敕诸将,简练排兵,盖为此也。”
上曰:“卿所陈贼中事宜,深尽机要。详此事势,亦不用兵。”他日延英,吉甫又盛陈用兵之计,言粮草匹帛,皆有次第。上又顾李绛何如,绛所奏如前,曰:“此事分明,不合疑惑,且兵不可轻易而动者。且讨罚镇州之时,四面兴师近十二万众,并发两神策远赴河北,道路骚扰,靡费七百余万贯,讫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