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孟子,以为知言之要,知德之奥(《君子》)。而言性则与孟子异,曰:“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气也者,所以适善恶之马也与?”(《修身》)大抵古之学者,于道必有所宗,而于学必有所自得。其所宗,不敢与前人违;其所自得,亦不嫌与前人异。此所以能成一家之学,而不同人云亦云也欤!
第六章 王充 附王符仲长统
王充,字仲任。会稽上虞人。尝受业太学,师事扶风班彪。好博览,不守章句,博通众流百家之言。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著《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而谓:“笔著者,欲其易晓而难为,不贵难知而易造。口论务解分而可听,不务深迂而难睹。”(《自纪》)故其书务在露文,不以深覆典雅为尚。当东汉时,学者莫不言阴阳,尊谶纬。而充则有《变虚》、《异虚》、《感虚》、《福虚》、《祸虚》、《譋时》、《讥日》、《难岁》之作,可谓不惑于流俗者矣。然盛称瑞应,又以董仲舒设土龙以招雨为象类之验,终不免阴阳之诞说。而问孔、刺孟,所以诋讥二圣者,又皆不会孔孟之意。如孔子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案其语气,本于“不以其道”句断。即谓人无不欲富贵,而苟不以其道,虽欲富贵,不可终处;人无不恶贫贱,而苟不以其道,虽恶贫贱,不可卒去。而充疑不以其道而得富贵,可也;不以其道而得贫贱,如何?(本充语)不知此自当时说《论语》者误以“不以其道”连下“得之”为句,意遂转易。充不详审,乃谓贫贱当言去,不当言得,以为孔子吐辞未悉。信己太过,疑古太甚,此则充之失也。充又作《讥俗书》《政务书》《养性书》。(见《汉书》本传)今惟《论衡》具存。章帝时,公车征,充以病不行。和帝永元中,卒于家,盖七十余矣。
一 自然
仲任之学,亦本之黄老。故说天地生物,一出于自然。曰:“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大妇合气,子自生矣。”(《自然》)曰:“天之动行也,施气也。体动,气乃出,物乃生矣。由人动气也,体动气乃出,子亦生也。夫人之施气也,非欲以生子,气施而子自生矣。天动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则自然也。施气不欲为物,而物自为,此则无为也。”(同上)又曰:“万物之生,含血之类,知饥知寒,见五谷可食,取而食之;见丝麻可衣,取而衣之。或说以为天生五谷以食人,生丝麻以衣人。此谓天为人作农夫桑女之徒也,不合自然。故其义疑未可从也。”(同上)推此以释灾变感应,则曰:“夫天之不故生五谷丝麻以衣食人,由(同犹)其有灾变不欲以谴告人也。物自生,而人衣食之;气自变,而人畏惧之。以若说论之,厌(同餍)于人心矣。如天瑞为故,自然焉在,无为何居?”(《自然》)故荧惑守心,宋景有三善言,而星徙。充曰:“是星当自去,宋景自不死,非以善言可使星却也。”(《变虚》)桑谷生朝,高宗侧身行道,而桑谷亡。充曰:“是高宗之命自长,非关桑谷之存亡也。”(《异虚》)杞梁之妻,向城而哭,而城为崩。充曰:“城适自崩,杞梁妻适哭,下世好虚,不原其实。故崩城之名,至今不灭也。”邹衍见拘,当夏而叹,天为陨霜。充曰:“衍囚拘而叹,叹时霜适自下。世见适叹而霜下,则邹衍叹之致也。”(《感虚》)充《自纪》谓:“浮华虚伪之语,莫不证定。”观此,信其能为实论者矣。然吾观《孔丛子》载孔季彦见刘公,客适有献鱼者,公孰视鱼,叹曰:“厚哉!天之于人也。生五谷以为食,育鸟兽以为之肴。”众坐佥曰:“诚如公教。”季彦曰:“愚意窃与众君子不同。以为万物之生,各禀天地,未必为人。人徒以知,得而食焉。伏羲始尝草木可食者,一日而遇七十二毒,然后五谷乃形,非天本为人之生也。蚊蚋食人,蚓虫食土,非天故为蚊蚋生人、蚓虫生土也。”季彦,孔僖之子,见《后汉书·僖传》,盖亦章、和时人,而所言与充甚相似。(《列子·说符》亦有此论。然《列子》之书晚出,不能必为列子之言)盖自上世以人与天地参,其视人不与物比。故汉儒自董仲舒,皆以为天之于人如父之于子,用意至厚。而凡风雨雷霆星流日蚀之变,以及草木鸟兽奇生异类之出没变现,一皆为人而有。于是始之以人而配天者,终乃以天而没人。人日缚于天人感应之中,而无复可以自主。势极则反,故说者遂托意于自然,而穷原人物之所生。以为二者胥秉气于天地,但智力强弱,更相役属。置其在己而慕其在天(本《荀子》语,见《天论》),非所以言天人之际者也。此亦一时论之必至,固非独仲任一人识能见及于此也。今人罕见季彦之书,见仲任所作,乃诧为创见,而附致之优胜劣败之说。若然,则《传》言“强凌弱,众暴寡”,不尤远在仲任之前耶!
二 命义
仲任著书,多非儒者;而言命,则独有取于儒。曰:“墨家之论,以为人死无命。儒家之议,以为人死有命。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禀元气于天,各受寿夭之命,以立长短之形。犹陶者用土为簋廉,冶者用铜为柈杅矣。器形已成,不可小大。人体已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