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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宋论-清-王夫之-第67页

于谅阴者,总百官以听冢宰,六官之常职无与闻耳。至于宗社安危,生民生死,大臣进退之大政,则天子固居大位,操大权,而不敢以先君之付畀委之人,而孤致其哭踊。且所听之宰,抑必绰有余裕于负荷之亲臣。夫岂不欲专致其哀哉?尽道以尽孝,初不相为妨也。况乎高宗之恩,均于生我者,唯其以天下授己也。则所以慰高宗于冥漠者,亦唯以社稷有主,为精爽之所凭依。则孝宗之视天下也,如视高宗,亦殚心竭力以奠安天下,而以报高宗者至矣。若夫几筵之侍,必躬必亲,则但不息心以燕处,不分志于声色,罢昏祭之吉礼,停庆赏之覃恩,正自有余日余力以伸馈奠。奚必塞耳闭目,一不与物相接,而后可终丧纪哉?故以为哀之至而不能复居天位者,吾未之能信也。
  夫身未耄倦,而遽传位于子,以自处于一人之上,于古未之前闻,始之者赵主父,继之拓拔弘而已矣。斯皆蔑礼败度,以亵大位者也。若高宗之内禅也,则又有说:己未有嗣,而孝宗以久废之宗支,七世之疏属,拔之于幼冲,膺元良之休命。高宗年垂六十,内禅时五十有七。为三代以后人君之所希有,国无可顾命之宗臣,一旦危病至而奸邪乘之,不容不早防其变。且于时女直寒盟,兵争复起,衰年益馁,抑无以支不固之封疆。知孝宗之可与有为也,用其方新之气,以振久弛之人情,则及身之存,授以神器,亦道之权而不失其中也。自非然者,天子者既至尊而无尚矣,积累而上之,又有人焉,以俯而相临;则天位不尊,而事权相错,持两端者得起而售其奸矣。亦唯孝宗之犹堪负荷也,故高宗得优游于琴书花鸟之侧,而国事一无所问。则两宫之欢,无有从中闲之。非此,而理乱安危不能尽释诸怀抱,小有箴砭,遂授宵人以离闲之隙。基累者必倾,栋隆者且挠,大耋之嗟,焚如之咎,必不能保其终矣。又况光宗者,愚顽之声音笑貌,千载而下,犹可想见其情形,抑非有杨广之奸,可矫饰以欺其君父,则其不可以高宗之付己者付光宗,灼然易见。而何造次之顷,遽委神器于浮沉邪?
  与子之法,定于适长,诚大常之经矣。然而汉武舍燕王旦而立昭帝,光武舍东海王强而立明帝,卒以允臧。则变而能通,未为失也。晋武帝拒卫瓘之谏以立惠帝,贾氏之恶以宣;唐太宗徇长孙之请以立高宗,武氏之祸以烈。则守而不变,未为得也。夫光宗之视晋惠,差辨菽麦耳,其于唐高,犹在层累之下也。孝宗即守成宪,而不以意废置乎?则辅以正人,导以正学,惩其宵小,饬其宫闱,迨及弥留之际,简德望之大臣,受顾命而总百揆;即有雷允恭、任守忠之内蛊,无难施窜殛之刑;光宗虽闇,亦何至灭绝天彝,贻宗社以阽危之势哉?教之无方也,辅之无人也,俟之不待其时也,昏懦之习不察也,悍妻之煽无闻也。俄而使参国政矣,俄而使即大位矣。己已处于贵而无位、高而无民之地,乃恶李氏而有废之之语,嚅嗫于闲宫,以激其悖逆,岂非教不肖者以冥行乎?菀结而不永其天年,亦自贻之矣。
  高宗经营密勿者数十年,裁之以道,审之以宜,举以授之于己;己乃无所图维,急遽以授不肖之子,而坐视其败;孝宗之于孝也,抑末矣。汶汶无择,与其在位之用人行政,殊不相肖。繇今思之,诚不测其何心?意者嗣位之初,锐意有为,而功堕不就,故不欲居此位也已久;特以高宗在,而不容释,甫在苫次,迫欲脱屣,愤耻之余,激为卤莽。诚然,则亦悁悁悻悻,非君子之度矣。在位二十七年,民心未失,国是未乱,自可保遗绪以俟后人之兴。功不自我成,而能得守所付畀者,即其功也。亦何用此卞躁为也!
  〖二〗
  朱子知潭州,请行经界法,有诏从之。其为法也,均平详审,宜可以行之天下而皆准,而卒不能行。至贾似道乃窃其说以病民,宋繇是亡,而法终沮废。然则言之善者,非行之善,固如斯乎!盖尝探其原而论之,天下之理,思而可得也;思而不得,学焉而愈可得也。而有非思与学之所能得者,则治地之政是已。
  今试取一法而思之,无形而可使有形,无迹而可使有迹,张之使大,研之使密,委曲经营,即若有可绘可刊之图,了然于心目,如是者自信以为至矣。乃更端思之,又有一成型者,亦未尝不至也。则执其一以概见于施行,其不尽然者必多;而执其信诸心者坚,人固弗能辨也。故思者,利与害之交集也,故曰"殆"也。无已,其学乎!所学者,古之人屡言之矣。古人之所言者,亦既有行之者矣。然而言者非行也。古人之行,非我之行也;我之行,非天下之所行也。五味无定适,五色无定文,五音无定和。律吕在,而师旷之调,师延之靡也。规矩在,而公输之巧,拙工之挠也。古之人教我以极深研几之学,而我浅尝而躁用之,举天下万民之情,皆以名相笼而驱入其中,故曰"罔"也。
  所以然者,何也?天下之思而可得、学而可知者,理也;思而不能得、学而不能知者,物也。今夫[物]名(利)则有涯矣,数则有量矣。乃若其实,则皆有类焉,类之中又有类焉,博而极之,尽巧历之终身而不能悉举。大木之叶,其数亿万,求一相肖而无毫发之差者无有也,而名恶足以限之?必有变焉,变之余又有变焉,流而览之,一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