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者,一天下尔。以义则假禅之名,以篡而与刘宋奚择焉?中原丧于司马氏之手,且爱其如线之绪以存之;徒不念中华冠带之区,而忍割南北为华、夷之界乎?半以委匪类而使为君,顾抑挞伐有功之主以不与唐、宋等伦哉?汉之后,唐之前,唯宋氏犹可以为中国主也。
〖二〗
宋可以有天下者也,而其为神人之所愤怒者,恶莫烈于弑君。篡之相仍,自曹氏而已然,宋因之耳。弑则自宋倡之。其后相习,而受夺之主必死于兵与酖。夫安帝之无能为也,恭帝则欣欣然授之宋而无异心,宋抑可以安之矣;而决于弑焉,何其忍也!宋之邪心,固有自以萌而不可戢矣。宋武之篡也,年已耄,不三载而殂,自顾其子皆庸劣之才,谢晦、傅亮之流,抑诡险而无定情,司马楚之兄弟方挟拓拔氏以临淮甸,前此者桓玄不忍于安帝,而二刘、何、孟挟之以兴,故欲为子孙计巩固而弭天下之谋以决出于此。呜呼!躬行弑而欲子孙之得免于弑,躬行弑而欲其臣之弗弑,其可得乎?徐羡之、傅亮、谢晦之刃,已拟其子之脰而俟时以逞耳。萧道成继起而殄刘氏之血胤,又何怪乎?
夫人孰有不欲其子孙之安存者也,试之危,乃以安之;忘其亡,乃以存之;日暮智衰,彷徨顾虑,而生其惨毒,皆柔苒不自振之情为之也,而身已陷乎大恶以弗赦。一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嗟叹兴而妄虑起,妄虑无聊而残害生,恶不戢矣。君子之老也,戒之在得;得之勿戒,躬亲大恶,不容于天地鬼神,可弗畏哉?
〖三〗
举宗社子孙之大计而与人谋之,必其人之可托,而后可征之色而见之辞,不然,则祸自此而生。汉高帝疑于所立,乃进而谋者,张良、叔孙通耳。良虽多智,而心固无私;通虽诡合,而缘饰儒术;且皆从容讽议之臣,未尝握兵而持国柄者也。外此则萧、曹不得与焉,陈平、周勃但委任于既定之后,先固未尝参议论焉。晋武所谋者卫瓘也,是可与谋者,而不听,是以失也。隋高祖之谋于杨素,唐太宗之托于李绩,皆鸷贼性成,而适足以贼其后裔;然二主之失,未能深知素、绩之奸耳。若宋武之于谢晦,知其机变而有同异矣;太子不足为君,乃密与晦谋,而使觇庐陵之能否,是以营阳、庐陵之腰领授之于晦,而唯其生死之,不亦惑乎?
故有天下者,崇儒者以任师保,若无当于缓急,而保宗祊、燕子孙、杜祸乱者,必资于此。诗书以调其刚戾之气,名义以防其邪僻之欲,虽有私焉,犹不忍视君父之血胤如鸡鹜,而唯其疈砾。若夫身为人国之世臣,无难取其社稷唯所推奉而授之。若谢晦者,又居高位、拥兵柄,足以恣其所为;吾即可否不见于辞,喜怒不形于色,尚恐其窥测浅深而乘隙以逞,况以苞桑之至计进与密谋乎?至慎者几也,至密者节也;衡鉴定于一心,折衷待之君子。唐德宗谋于李泌,宋英宗决于韩琦,而祸乱允戢,其明效也。拓拔嗣询崔浩而国本定,亦庶几焉。知谢晦之险而信之,国不亡,幸也。
◎营阳王
〖一〗
乱臣贼子敢推刃于君父,有欲篡而弑者,有欲有所援立而弑者,有祸将及身迫而弑者;又其下则女子小人狎侮而激其忿戾,愍不畏死,遂成乎弑者。若夫身为顾命之大臣,以谋国自任,既无篡夺之势,抑无攀立之主,身极尊荣,君无猜忌,而背憎翕訿,晨揣夕谋,相与协比而行弥天之巨恶,此则不可以意测,不可以情求者矣。而徐羡之、傅亮、谢晦以之。
营阳王狎群小而耽嬉游,诚不可以君天下,然其立踰年耳,淫昵之党未固,狂荡之恶未宣,武帝托大臣以辅弼之任,夫岂不望其捡柙而规正之?乃范泰谏而羡之、亮、晦寂无一言。王诚终不可诲矣,顾命大臣苟尽忠夹辅以不底于大恶,亦未遽有必亡之势也。恶有甫受遗诏以辅之,旋相与密谋而遽欲弑之,抑取无过之庐陵而先凌蔑之。至于弑逆已成,乃左顾右眄,迎立宜都。处心如此,诚不可以人理测者。视枭獍之行如儿戏,视先君之子如孤豚,呜呼!至此极矣。是举也,羡之以位而为之首,而谋之夙、行之坚、挟险恶以干大恶者,实谢晦也。人至于机变以为心术而不可测矣,佹而彼焉,佹而此焉,目数动,心数移,殚其聪明才力以驰骋于事物之閒隙,蹈险以为乐,而游刃于其肯綮;则天理不足顾,人情不足恤,祸福不足虑,而唯得逞其密谋隐毒之为愉;国有斯人,祸不中于宗社者鲜矣。
晦之初起,刘穆之之所荐也;其从军征伐,宋武之所与谋也。穆之者,固机变之魁;而宋武之诛桓玄、灭慕容超、胜卢循、俘姚泓,皆以入险而震人于不觉者为功;晦且师之,无所用之,则以试之君父而已。当其进言武帝,睥睨太子,侧目庐陵,贼杀之锋刃已回绕于二王之颈,曰“是可试吾术”,而二王不觉也,武帝亦不觉也。机变熟而心魂数动,一念猝兴,杀机不遏,如是之憯哉!至于宜都既立,晦乃问蔡廓曰;“吾其免乎。”则亦自知其徒以膺天诛为万世罪人矣。然而不悔也,机变之得逞,虽死而固甘之也。故天下之恶,至于机变而止矣。
〖二〗
知人之难也,非不知而犹姑试之,诎于时而弗能,为变计则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