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其司而不得;易之,而欲禁其授受也,抑必不能;则其玩长上以病国殃民,如尸蚘之在腹,杀之攻之,而相续者不息。此有职官以来不可革之害,又将奚以治之邪?
夫奸吏亦有畏焉,诃责非所畏也,清察非所畏也,诛杀犹非所畏也,而莫畏于法之简。法简而民之遵之者易见,其违之者亦易见,上之察之也亦易矣。即有疏漏,可容侵罔者,亦纤微耳,不足为国民之大害也。唯制法者,以其偶至之聪明,察丝忽之利病,而求其允协,则吏益争以繁密诘曲衒其慎而雠其奸。虽有明察之上官,且为所惑蔽,而昏窳者勿论矣。夫法者,本简者也,一部之大纲,数事而已矣;一事之大纲,数条而已矣。析大纲以为细碎之科条,连章屡牍,援彼证此,眩于目而荧于心,则吏之依附以藏慝者,万端诡出而不可致诘。惟简也,划然立不可乱之法于此,则奸与无奸,如白黑之粲然。民易守也,官易察也,无所用其授受之密传;而远郊农圃之子,苟知书数,皆可抱案以事官。士人旦絃诵而暮簿领,自可授以新而习如其故,虽闲有疏脱,而受其愚蔽,不亦鲜乎!则梁以士流充令更之选,治其末而不理其本,乍一清明而后必淆乱,故曰不可继也。语曰:“有治人,无治法。”人不可必得者也,人乃以开治,而法则以制乱,安能于令史之中求治人乎?简为法而无启以乱源,人可为令史也,奚必十哉?
〖一○〗
圣王之教,绝续之际大矣哉!醇疵之小大,姑勿苛求焉,存同异于两闲,而使人犹知有则,功不可没已。其疵也,后之人必有正之者矣。故君子弗患乎人之议己,而患其无可议也。周公而后,至汉曹褒始有礼书;又阅四姓,至齐伏曼容始请修之;梁武帝乃敕何佟之、伏暅终其事,天监十一年而五礼成。其后嗣之者。唯唐开元也。宋于儒者之道,上追东鲁,而典礼之修,下无以继梁、唐,是可惜也。朱子有志而未逮焉,盖力求大醇而畏小疵,慎而葸,道乃息于天下矣。夫以彝伦攸斁之张孚敬而小有釐定,抑可矫历代之邪诬而反之于正。若惧其未尽物理而贻后人之挞发,则又何所俟而始可惬其心乎?有其作之,不患其无继之者。秦灭先王之典,汉承之而多固陋之仪,然叔孙通之苟简,人见而知之,固不足以惑天下于无穷也。若叔孙通不存其髣髴,则永坠矣。曹褒之作,亦犹是也,要其不醇,亦岂能为道病哉?至于梁而人知其谬,伏曼容诸儒弗难革也。如封禅之说成于方士,而诸儒如许懋者,正名其为纬书之邪妄,辨金泥玉简之诬,辟郑玄升中之误。繇此推之,梁之五礼,其贤于汉也多矣。然非有汉之疵,则亦无据以成梁之醇。故患其绝也,非患其疵也,疵可正而绝则不复兴也。
夫礼之为教,至矣大矣,天地之所自位也,鬼神之所自绥也,仁义之以为体,孝弟之以为用者也;五伦之所经纬,人禽之所分辨,治乱之所司,贤不肖之所裁者也,舍此而道无所丽矣。故夷狄蔑之,盗贼恶之,佛、老弃之,其绝可惧也。有能为功于此者,褒其功、略其疵可也。伏曼容诸子之功伟矣,梁武帝不听尚书庶务权舆欲罢修明之议,固君子之所重嘉,而嗣者其谁邪?
〖一一〗
与人同逆而旋背之,小人之恒也。利其同逆而亲任之,比于匪人,必受其伤,则晋于贾充、宋于谢晦是已。已谋逆而人成之,因杀其人以揜己之恶,其恶愈大,杨广杀张衡,朱温杀氏叔琮,而死亡旋踵,天理之不可诬也。使司马昭杀贾充以谢天下,天下其可谢,而天其弗亟绝之邪?己谋逆而人成之,事成而恶其人,心之不昧者也。存人心于百一者,恶其人则抑且自恶,坐恶其影,梦恶其魂,乃于同逆者含恶怒之情,而抑有所禁而不能发,心难自诬,无可如何而听其自毙,则梁武之于沈约、张稷是已。
沈约非齐之大臣,梁武辟之,始与国政,恶固轻于贾充、谢晦矣。然和帝方嗣位于上流,梁武犹有所疑,而约遽劝之以速夺其位;梁武欲置和帝于南海,而约劝梁以决于弑;盖帝犹有惮于大逆之情,而约决任天下之恶以成之,是有人心所必愤者也。若张稷者,自以己私与王珍国推刃其君,固梁武之所幸,而实非为梁武而弑,若赵穿之于赵盾,贾充之于司马昭也。故此二逆者,梁武深恶之,而果其所宜恶者也。
虽然,梁武抑岂能伸罪以致讨于约与稷哉?徒恶之而已。恶之深,因以自恶也;于恶之深,知其自恶也。置稷于青、冀,而弗任约以秉均,抑安能违其不可尽泯之秉彝乎?不杀稷而稷失志以死于叛民,不杀约而约丧魄以死于断舌之梦。帝语及稷而怒形于色,约死而加以恶諡。推斯情也,帝之自疚自赧于独知之隐,虽履天子之贵,若无尺地可以自容也可知矣。然而终不能杀稷与约者,则以视杨广、朱温为差矣,己有慝而不能伸讨于人矣。己有慝而杀助逆之人,然后人理永绝于心。均之为恶,而未可以一概论,察其心斯得之矣。
〖一二〗
壅水以灌人之国邑,未闻其能胜者也,幸而自败,不幸而即以自亡,自亡者智伯,败者梁武也。智伯曰:一吾今而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前乎智伯者,未之有也,而赵卒不亡,智自亡耳。后乎智伯者,梁人十余万漂入于海,而寿阳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