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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260页

任之,卒以陷之死地,至于哭呼宅家而莫之能救,宗子尽而身随以弑,国随以亡,岂天厌李氏而不足以动天下之心乎?朱邪、存勗以异类,徐知诰以不知谁氏之子孙,冒宗支而号召以兴;然则李氏之裔仅有存者,人心未尽忘唐也。而骈死凶刃,至于卒斩,则昭宗实使之然,而非宗子之不可任也。任之已晚,而抑非其地也。
树宗子于四方,各有所据以立基,而即用其人,人皆为用也,则成败不可知,抑此仆而彼起。刘虞死于燕,刘琮降于楚,而先主可兴于蜀;南阳王败死于陇右,而元帝可兴于吴。昭宗不早图此,而待分崩孤立之日,合聚诸王于孤城,拥乌合之罢民,号令不出于国门,以与封豕长蛇争生死,一败而歼焉,李氏安得有余烬哉?盖至是而欲众建之方隅,以与王室相维系也,难矣。
僖宗之自蜀返也,天下虽已割裂,而山南、剑南、河西、岭南犹王土也;西川虽为逆奄之党,而车驾甫旋,人犹知有天子。于斯时也,择诸王之贤者分领节镇,收士民、练甲兵、以为屏翰,尚莫之能御也。至于昭宗之世,王建据西川矣,王潮据剑南矣,刘隐据岭南矣,成汭、周岳、邓处讷先后分有荆南及湖南矣,河西为邠、岐所阻,不能达矣。即欲散置诸王为牧守,以留李氏子孙不绝之系,不可得矣。不予之以兵,则落拓民闲而降于编氓;予之以兵,则召祸不敌而阖室芟夷。时非可为,地无足恃,其不如赐姓之夷族、冒宗之庶姓,犹堪以虚号诧天潢而自帝自王也,必矣。读史者所为览存勗、知诰之称唐,而重为李氏悲也。
〖七〗
两国相距,而介其闲者输敌情以相告,唯智者为能拒之;闇于计者,倚之为耳目,则大害伏于左侧而不知。夫于我无大德,于彼无大雠,而蹈危机以与人胜败安危之大故,不虑其泄而祸必及已也,此则何心,不待再计,知其动于利而已矣。利者,无往而不得者也。奸人窥之而知其微,因而持之而得其妙,利在此,则输彼之情以与此,利在彼,则输此之情以与彼,反掌之闲而已。而不但然也,方其输彼情于我,即可得我情而输于彼。必其输我之情于彼,而后得彼之情以输于我。操之纵之,阳之阴之,可以立小信,可以诧先几,浮弋而获以侥功,夸大其辞、容易其谈以诱引,微示以利,而导敌以实其言,于彼无怨,于此无罪,悠然于凶危之地而无所忌畏。如是者,得利于我,而即得利于彼。一挑一引,迷乱人之大计,以迄于危败。乃其利则已两得之矣。此不待再计而知者也。
言兵者曰“知彼知己”。恃吾之知而已。其大势如此,其要归如此耳,恶用此嗫嚅耳语、乍惊乍喜者哉?是以智者坚拒之,而不使乱我之耳目。自非怀忠感德、得当而为内应者,与夫猝至不期问而答者,勿容听也。此两敌相距、勿贰尔心之枢要也。而中国之用夷也,为尤甚焉。与为难者一夷也,介于其侧、伏而未动者又一夷也,则且两持其命而蛊我以效顺之忱。实欲倾我而姑与我通以市利于彼,闲输彼浮薄之情以坚吾之信。我进则老之,我守则诱之,我大败而不能责彼之相误。至愚者诧为秘密之机而自矜外助,卒之小以残我边疆,大则害及宗社。古今之庸主闇臣、堕其阱中者,败亡相积,而倾覆之后,徒增追论之痛哭。使能早却其游词而绝之,岂至是哉?
于是而王建之识,不可及矣。黎、雅三部浅蛮岁赐缯帛,使觇南诏蛮,反取赂南诏,诇我虚实,建绝其赐而斩部将之与蛮交通者,自此群蛮戢服,而终五代以迄宋,南诏不入寇扰,皆建之善谋善断以窒乱源也。
呜呼!岂徒守边御夷、阻关拒敌者之宜然哉?君有不听令之臣,父有不若训之子,上有交相搆之友,顺则绥之,逆则折之,存乎情与理而已。宵小居中,乘吾恶怒以居闲,而发其隐慝以相告者,皆乐人之祸以取利者也。旦此暮彼,递相诇扇,固无恒也。以此而贼恩酿祸,如陈侯溺之于公子招、隋文帝之于杨素,身死其手,而犹以为忠者,古今相积,不可胜道。则拒塞游说以一军心,岂徒将兵者之宜然?而瑱纩以塞耳目,又岂徒为君父者之当慎哉!
〖八〗
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威服天下,自桓、文始。曹操袭其迹,因以篡汉,二袁、吕布、刘表不能与之争,此奸雄已试之成效,后起者所必袭也。乃克用连兵入寇,朱温方搆难徐、郓而不问;王行瑜、韩建、李茂贞劫逐天子,朱温坐视而不恤;李克用既讨平之,乃听盖寓之言,不入见而还镇;李茂贞犯顺,昭宗如华州,困于韩建,全忠在汴,扣关以奔驾也甚易,而方南与杨行密争,不一问也;及刘季述以无援之宦竖废天子幽之,崔胤召温以入,而尚迟回不进,让复辟之功于孙德昭;克用则方治城自保,而念不及此。何此二凶者,置天子于三数叛人之手,不居之以为奇货;而善谋如盖寓,亦不能师荀彧之智,以成其主之篡夺;岂其智之未逮而力之不能也与?
天下之理,顺逆而已。顺者,理之经也;逆者虽逆,而亦有逆之理焉。泝危滩而上者,楫折牵绝而可济,以其所沿之流,犹是顺流之津也。夫桓、文之津,岂温与克用之所可问哉?桓、文定王嗣,反王驾,北讨戎,南服楚,通诸侯之贡于周京,故召王受锡而诸侯敛衽,诚有以服天下之心,固非温、克用之所可企及已。
即若曹操,奋起以讨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