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成而抑思其且可以败。生死死生,成败败成,流转于时势,而皆有量以受之,如丸善走,不能踰越于盘中。其不动也如山,其决机也如水,此所謂守气也。气守而心不动,乃以得百里之地而观诸侯、有天下,传世长久而不危。岂徒介然之勇,再鼓而衰,不足恃哉?智足以制胜,而俄顷之闲,大忧大喜之所乘,声音笑貌传其摇荡无主之衷,倾败即成乎莫挽。豪杰之与凡民,其大辨也在此夫!
卷二十九
◎五代中一
伐蜀之役,郭崇韬谏止段凝为帅,议正而事允矣;其复止李嗣源之行,则崇韬之自灭与灭唐也,皆在于此。
崇韬请遣继岌,固知继岌之不可独任,而必需己副之,名为继岌,实自将也。崇韬之辞镇汴州也,曰:“臣富贵已极。”至此而又贪平蜀之功利,岂冒昧不止哉?盖以伐蜀为自全之计。而反以此自灭者,何也?位尊权重,其主已疑,内有艳妻,外多宵小,稍稍裁正,众方侧目,故忧内之不可久居,而欲息肩于阃外,上挟冢嗣,下结众将,相倚以安,冀可远谗人之怨以自立于不拔之地,可谓谋之已工矣。乃不知谗佞交加之日,顾离人主左右,握重兵,据腴土,成大功,媢忌益深,在廷者又以睽离不亲,心皆解散,固将益附奸邪而听其嗾噬;况乎奄有王建畜积之藏,多受降将邀欢之贿,蹑钟会之已迹而益以贪,则必罹卫瓘之网罗而弗能辩,诛死在眉睫而不悟,其工也,正其愚矣。
李嗣源有河上先归之衅,载人汴決策之功,假之以兵,资之以蜀,则且为王建,而为朱邪氏树,劲敌于西方;故崇韬身任之以抑嗣源,损其威望,而使易制,俾存勗无西乡之忧,其为存勗谋也,亦可谓工矣。而不知蚕丛一隅,以叛易,以守难,若欲窥秦、陇出剑阁以争衡于中国,则诸葛且不能得志,故曹丕曰:“囚亮于山。”嗣源即怀异志,恶能度越重险以犯顺,何似擅河朔之富彊,弣汴、雒之项背,建瓴南下,势无与遏邪?畏虎豹之在山林,乃驱之以居园垣之右,便其噬攫,而崇韬不知也。
朱邪氏之寇,深于腹心矣。继岌,欲使立功以定储者也,而杀崇韬者继岌;董璋、孟知祥,所倚以镇抚诸将而定蜀者也,而乱蜀者璋与知祥;抒忠而逢怒,推信而召逆,自后观之,其愚甚矣。乃一皆崇韬之夜思早作,自谓十全之远虑也。繇此思之,退而全身,进而已乱,岂智计之能胜任哉?抑彊止逆、弭妬消嫌之术,岂有他焉?勿尸功,勿府利,靖诸己以立于危乱之中,则猜主佞臣与震主之权,皆翕伏于镇定之下。崇韬固不足以与于斯也,祸不速于反掌,足为永鉴已!
〖二〗
受命专征,伐人之国而灭之,大功之所归,尤大利之所集也。既已据土而有国,其畜积必饶;既已有国而又亡之,其黩货而宝珠玉也,必多藏以召夺;且其权贵纳款,欲免诛夷而徼新宠,其荐贿也,必辇载以凑大帅之门;其为大利之所集也,必矣。大功不可居,而非不可居也。曹彬与平西蜀,独下江南,而任兼将相,世享荣名,大功灼然在己,而岂容逊避?所以自免于危者,利耳。
且夫功成而上为主忌、下召人疑者,唯恐其得众而足以兴也。十夫之聚,必以豚酒;虫民归己,必以私恩;笼络智谋勇力之夫,必以赠;兵甲刍粮之费,必以家藏。藉令功成归第之日,车还甲散,行橐萧然,游士无所覬而不蹑其门,百姓与相忘而不歆其惠,应门皆朴樕之人,宴会无珠玑之客,则虽猜主忮臣,亦谅其不足有为而坦然信之;左右佞幸,亦知其无可求索而恩怨两消;虽有震主之功名,亦何不逌然于旷夷之宇哉?
诸葛公曰:“淡泊可以明志。”故薄田株桑,所以践其言而允保忠勋之誉,岂虚也哉!夫郭崇韬者,恶足以知此乎?其主既已忌之矣,哲妇壬人又争变黑白以将置之死,而灭蜀之日,货宝妓乐充牣其庭,以此而欲求免于死也,必不可得之数也。
呜呼!岂徒为人臣者受命专征以亡国之货宝丧其身哉?人主之不以此而贻子孙黎民之害者,盖亦鲜矣。汉高帝之入关也,秦并六国,举九州数百年之货宝,填委于咸阳,古今之大利,亦古今之至危,不可居者也。樊哙一武夫耳,知其不可据而斥之如粪土,帝厅其言,为封府库,非但当时消项羽之恶怒、远害于鸿门也,且自羽焚宫以后,秦之所积,荡然四散,而关中无鉤金尺帛之留,然而既有天下,古今称富者,莫汉若也。唐起太原,而东都之藏,已糜于李密、王世充之手;江都之积,又尽于宇文化及之徒;荡然一虚枵之天下,唐得之而海内之富上埒于汉。宋则坐拥郭氏世积之资,获孟昶、李煜、刘鋹之积,受钱俶空国之献,其所得非汉、唐之比也;乃不数传而子孙汲汲以忧贫,进王安石、吕惠卿以夺民之锱铢,而不救其亡。合而观之,则贫者富而富者贫,审矣。
所以然者何也?天子以天下为藏者也。知天下之皆其藏,则无待于盈余而不忧其不足,从容调剂于上下虚盈之中,恒见有余,而用以舒而自裕。开创之主,既挟胜国之财为其私橐,愚昧之子孙,规规然曰:此吾之所世守也。以天子而仅有此,则天下皆非其天下,而任之贪窳之臣,贪者窃而窳者废,国乃果贫;则虐取于民,而民乃不免于死。侈者既轻于纵欲,吝者益竞于厚藏;侈犹可言也,至于吝而极矣。朽敝于泥土之中,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