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艺。庞勋之乱,起于军府之虚;黄巢之乱,起于掊敛之急;垂至唐亡,天下裂,民力尽,而不能反。则其俛首剜肉以充献纳,盖不知其流祸之何若矣。乃其率天下以无忌惮,蔑上下之等,视天子若亭长三老之待食于鸡豚,则置之废之、奉之夺之、易于反掌者,亦缘此为致祸之源。何也?天子者,以绝乎臣民而尊者也,故曰“天险不可升也”。刺史以下微贱之吏,得以锱铢上交于殿陛,则所谓天子者,亦下吏交游之侪伍耳。置之废之奉之夺之,又何忌乎?
或曰:三代之王天下也,方五十里之小国,亦得以币玉上享于王,四海交媚于一人,一人未尝轻也,进奉何病哉。曰:即此而推之,三代之法,不可挟以为名,治后世之天下,非一端而止矣。古之诸侯,虽至小弱,然皆上古以来世有其土,不以天子之革命为废兴,非大无道,弗能灭也。新王受命,虽有特建之国,亦必视此而不容独异。故天子者,亦诸侯之长耳。列国取民之制,各从其旧,而不尽奉新王之法。其与诸侯以兄弟甥舅相往来,颉颃上下,法不能伸,故唯恃礼以绥之,使其宾服,大要视今安南、缅甸之称臣奉贡而已。使享使聘,以财相接,亦王者因时服远之权宜,非可必行于万世者也。天下而既一王矣,上以禄养下而下弗能养上,揆之于理,亦法天之显道也。天养万物,而物莫能致其养,以道相临而交以绝,交绝而后法伸,法伸而后道建,清虚在上,万汇咸受其裁成。使三代王者处后世之天下,宪天出治,亦如此而已。何事龊龊然受下邑小臣之壶觞箪笥哉?
且天下之赋税,皆天子之有矣,不欲私之,而以禄赐均之于百官。既已予之,则不可夺之以归己。于是而廉隅饬焉,风教行焉。推此而定上下之章,以内临外,以尊临卑,以长临属。司宪者,秉法以纠百职,百职弗敢亵也;奉使巡宣者,衔命以行郡邑,郡邑弗敢黩也;君子之廉以奖,而小民之生以遂。故为之禁制以厚其坊,督抚监察郡守,不敢奉其壶飧;方面监司邑令,不敢呈其竿牍;以法相裁,以义相制,以廉相帅,自天子始而天下咸受裁焉。君子正而小人安,有王者起,莫能易此矣。而何得藉口三代之贡享上交以训贪而启渔民之祸哉?
且三代之衰也,天子求金车,而中肩之难作;大国索裘马,而鞭尸之怨深;禹、汤、文、武承上古之流,不能遽革,其流弊亦可见矣。继此而兴者,塞源唯恐不严耳。通古之穷,乃可以御今;酌道之宜,乃可以制礼;故曰“所损益可知也”。使古有之,今遂行之,因流滥而莫之止,则唐、宋之进奉,何以遽召败亡?而嗣源之禁,其上下不交之否道乎?
〖六〗
李嗣源召术者周玄豹,赵凤谏止之,曰:“术者妄言,杀人灭族多矣。”伟哉!不易之论也。杀人灭族者,就谋逆不成者而言,凤有所讳而偏举之耳。谋而成,则李存勗毙于一矢、焚于乐器、以亡国矣。谋而成,至于亡人之国;不成,则以自灭其族,固多有之。然天下之欲图神器者无几,而时之可乘、力之可乱者,尤不数有。则术者之害,疑于未烈,若不必严斥而厚禁之也。
虽然,奚必如玄豹之许嗣源以贵不可言,导以反逆,而后为天下祸哉?举古今,尽天下,通士庶,苟信术者,无不受其陷溺;而蔑天理,裂人伦,趋利而得害,图安而得危,无有不然者也。故王制曰:“假于时日卜筮以疑众,杀。”夫术者志尽于衣食,非有大慝焉,而使服上刑,不已过与?乃观其惑民之流害所极,而后知先王之法,以正人心、维风教,齐民以礼而全其恩义,诚至矣哉!
星相也,葬法也,壬遁时日也,火珠林观梅河雒之数兆也,鬻之以受愚人之濡沫,乃使婚者失其配偶,居者去其乐土,死者暴其骴骼,兄弟相疑以相害,邻里相轧以相吞,狱讼繁兴,杀伤相踵,生人之祸,至此而极,非杀之何足以当其辜哉?然则杀人灭族之祸,非徒图谋不轨者为然,身以之杀、族以之灭而不知者多矣!身幸不杀,族幸不灭,而冒昧以趋于禽行,则尽古今天下之愚者胥然也。善推赵凤之言,以极其情事之必然,术者之可畏,有如是哉!
解缙庖西封事,请废大统历建除宜忌之文,以绝术者之源,诚卓论也。凤与缙非能知道者,而秉正以拒邪,守先王之典训,贤于蔡西山远矣。
〖七〗
王环为马殷攻高季兴,大败之,薄江陵城,敛兵而退。谓荆南为四战之地,宜存季兴以为楚扞蔽,策之善者也。季兴虽存,不能复为殷患,而委靡以苟存于吴、蜀、汴、雒之交,以闲隔长沙而不受兵,故殷得以保其疆土。虽然,藉此而图固本自彊之术,息民训兵以待天下之变,则虽大有为焉可矣。无以善其后,而徒幸兵之不我及,以安旦夕,则所谓“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也,殷之陃也,非环之失计也。
天下当战争不定之世,所甚患者,受天下之冲以犯天下之难,力未完,业不及远,骤得胜而扼吭挟脊以召敌之攻,其败也可立而待,而愚者幸之以居功。越之与楚,不相及也,句践灭吴,而后越受楚兵以亡。契丹灭而女直之祸中于汴,女直灭而蒙古之祸中于杭,皆弱不自量,撤藩籬而欣幸以召攻者。夫岂但弱者为然哉?齐桓公而知要冲之地不可争也,姑置江、黄为不侵不叛之国以隔楚,则陈、蔡、郑、许可以安于北向;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