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庙,以天子之礼祀其先,神虽不歆非类,而岂自我馁之乎?故立异姓以为后,未可为郭氏责也。
或曰:威无同姓可立之后,知荣之贤,引而置之将相之位,以国禅之而不改其族姓,倣尧、舜之道不亦美乎?舜宗尧而祖文祖,祀亦可弗绝也。
曰:时则上古,人则圣人,在位者则皋、夔、稷、契,而后舜、禹之受禅,天下归心焉。乃欲使篡夺之君、扰乱之世,彊藩睥睨以思弋获之大位,取一大贤以下之少年,遽委以受终,庸讵得哉?舜穆四门、叙百揆、雷雨弗迷,而共、驩犹狺于廷,三苗犹叛于外。若禹平水土、定九州,大勋著于天人,群后之倾心久矣,舜抑承尧之已迹而踵行之,而荣恶足以胜之?自朱、李以来,位将相而狂争者,非一人也。郭氏之兴,荣无尺寸之功,环四方而奡立者,皆履虎咥人之武人,荣虽贤,不知其贤也,孤雏视之而已。俄而将相矣,俄而天子矣,争夺者攘臂而仍之,不能一朝居也,徒为子哙、子之,而敢言尧、舜乎?
所难处者,荣既嗣立而无以处柴守礼耳。论者乃欲别为郭氏立后,而尊守礼为太上皇,则何其不审而易于言也!郭氏无可立之后明矣,将谁立邪?荣之得国,实以养子受世适之命,郭氏之恩,何遽忍忘。身非汉高自我而有天下,则不得加皇号于私亲。礼之所不许者,宋英宗且不得加于濮王,而况守礼乎!然则将如之何?守礼之为光禄卿,先朝之命也。迎养宫中,正名之曰所生父;其没也,葬以卿,祭以天子;其服,视同姓之为人后者为之朞;则庶乎变而不失其常矣。外继竄宗之法,不可执也。为天子而旁无可立之支庶,古今仅一郭氏,道穷则变,变乃通也。
〖一五〗
与人俱起,血战以戴己为君,功成位定,而挟勋劳以相抗,亦武人之恒也。即虑其相仍以攘臂,自可以礼裁之,以道制之,使自戢志以宁居。遽加猜忮而诛夷之,刻薄寡恩,且抱疚于天人,汉高帝之所以不得与于纯王之道也。郭氏因群力以夺刘氏之国,而王殷无罪受诛,王峻贬窜而死,其事与高帝同,而时则异,未可以醢葅韩、彭之慝责郭氏也。
自唐天宝以来,上怀私恩而姑息,下挟私劳以骄横,拥之而兴之日,早已伏夺之之心。位枢密、任节镇者,人无不以天子为可弋获之飞虫,败者成者,乍成而旋败者,相踵以兴,无岁而兵戈得息。乃至延契丹以蹂中国,纲维裂,生民之血涂草野,极矣。李嗣源之于存勗也,石敬瑭之于嗣源也,郭威之于刘知远也,皆自以为功而相师以起者也。究不能安于其位以贻后昆,而徒辱中原之神皋天阙,为旦此夕彼之羶场。其他速败而自灭其族者,更仆而不胜数。至于郭氏有国,幸而存者鲜矣。高行周卒,慕容彦超灭,王峻辈擅国之兵,夺民之财,其以乱天下也无疑。郭氏虽不可以行天诛,而天诛不容缓矣。乱人之未绝,其乱不衰,决意行法于廷而不劳争战,事会已及,变极而复,尚奚容其迟疑乎!
殷、峻诛,而后樊爱能、何徽可伏法于牙门,武行德、李继勋可就贬于国法;乃以施于有宋,而石守信、高怀德之流,敛手以就臣服。天诛也,王章也,国之所以立、民之所藉以生也。故曰不可以醢葅韩、彭之罪罪之也。百年以来,飞扬跋扈之气习为之渐息,一人死,则万人得以保其生,王殷、王峻俛首受诛,不亦快与!
〖一六〗
国家有利国便民之政,而遣专使以行,使非其人,则国与民交受其病,弗如其已之也。使者难其人而不容已,则弗如即责之所司,而饬以违令之大法,固愈于专使之病国与民远矣。
夫国家之置守令,何为者也?岂徒以催科迫民而箕敛之乎?岂徒以守因陋就简之陈格,而听其日即于废驰乎?岂徒以听民之讼,敛钧金束矢之入以为讼府,而启民于争乎?下有疾苦而不能达,则为达之,以不沮于上闻;上有德意而不能宣,则为宣之,以不穷于下逮。于是有上言便宜以拯民而益国者,参廷议而决其可行矣,即以属之守令,使进其邑之士大夫与其耆老,按行阅视,条奏其方略,而即责之以行。苟其玩上旨以违民心,专改革而违国宪,则有诛极贬褫之法以随其后。贤者劝,不肖者惩,蔑不可举也。
夫既有悉治理以上言者,娓娓而尽其利病,贪猾暴虐之吏,固无可容其欺蔽。即有老病疲茸、怠而坐驰之守令,监司得持课程以督其不逮;监司朋比饰说以罔上,司宪之臣,得持公议以纠其不若。廷臣清,监司无枉,守令不敢失坠,有言者必有行者,取之建官分职之司而已足,夫何阻隔不宣之足虑哉!若夫言利病者,徒取给于笔舌而固不可行,则守令得详悉以上请,而仍享无事之清晏,奚用专使督行而有不得其人之忧哉!
明君之治,择守令而已;守令不易知,择司铨司宪者而已。司铨司宪者,口在天子之左右,其贤易辨也。而抑得贤宰相以持衡于上,指臂相使,纲维相挈,守令之得失,无不可通于密勿,则天子有德意而疾通于海内,何扞格之有乎!此之不谨,而恃专使以行上意,是臂不能使指,而强以绳曳之也。一委之专使,则守令监司皆卸其利国利民之责,行之不顺,国病民劳而不任其咎;即有贤者,亦以掣曳而废其职,况不肖者之徒张威福,迫促烦苛,以苟且报奉行之绩乎!
江南李氏听刺史田敬洙之请,修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