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而受也。结孙权而分荆,夺刘璋以收益,可以不受命矣;可不受命而制自己,故虽不足以兴汉,而终奄有益州,以成鼎足之形。
使其于陶谦授徐之日,早归命宗邦,诛傕、氾以安献帝,绍与操其孰能御之?而计不及此,孔北海亦莫之赞焉,徒与袁术、吕布一彼一此,争衡于徐、豫之间,惜哉!
〖一三〗
张巡守睢阳,食尽而食人,为天子守以抗逆贼,卒全江、淮千里之命,君子犹或非之。臧洪怨袁绍之不救张超,困守孤城,杀爱妾以食将士,陷其民男女相枕而死者七八千人,何为者哉?张邈兄弟党吕布以夺曹操之兗州,于其时,天子方蒙尘而寄命于贼手,超无能恤,彼其于袁、曹均耳。洪以私恩为一曲之义,奋不顾身,而一郡之生齿为之并命,殆所谓任侠者与!于义未也,而食人之罪不可逭矣。
天下至不仁之事,其始为之者,未必不托于义以生其安忍之心。洪为之,巡效之而保其忠,于是而朱粲之徒相因以起。浸及末世,凶岁之顽民,至父子、兄弟、夫妻相噬而心不戚,而人之视蛇蛙也无以异,又何有于君臣之分义哉?
若巡者,知不可守,自刎以徇城可也。若洪,则姑降绍焉,而未至丧其大节;愤兴而憯毒,至不仁而何义之足云?孟子曰:“仁义充塞,人将相食。”夫杨、墨固皆于道有所执者,孟子虑其将食人而亟拒之,臧洪之义,不足与于杨、墨,而祸烈焉。君子正其罪而诛之,岂或贷哉!
〖一四〗
董承潜召曹操入朝,操至而廷奏韩暹、杨奉之罪,诛罪赏功,矜褒死节,而汉粗安。惜哉,承之行此也晚,而王允失之于先也。
当斯时也,汉之大臣,死亡已殆尽矣;天子徒步以奔,而威已殚矣;从官采梠饿死,而士大夫之气已夺矣;故董昭谋迁帝于许,尚惧众心之不厌,而卒无有一言相抗者。若当董卓初诛之日,廷犹有老成之臣,人犹坚戴汉之心,刘虏怀忠于北陲,孙坚立功于雒阳,相制相持,而允之忠勋非董承从乱之比,操亦何敢遽睥睨神器、效董卓之狂愚乎?
王允坐失之,董承不得已而试为之;为之已晚,而无救于汉之亡,然而天下亦自此而粗定。观于此而益为允惜,诚可惜而已矣。
〖一五〗
范增之欲杀沛公,孙坚之欲杀董卓,为曹操谋者之欲杀刘豫州,王衍之欲杀石勒,张九龄之欲杀安禄山,自事后而观之,其言验矣。乃更始杀伯升而国终亡;司马氏杀牛金而家终易。故郭嘉之说曹操,勿徒受害贤之名,而曹操笑曰:“君得之矣。”有识者之言,非凡情可测也。
人之欲大有为也,在己而已矣,未有幸天下之不肖,而己可攘贤而自大者也。苟可以大有为,则虽有英雄,无能为我难也;苟未可以有为,则何知天之生豪杰者不再生也?待獭以敺鱼,待鹯以敺雀,此封建之天下为然尔。起于纷乱之世而欲成大业,非能屈天下之英雄,不足以建非常之业。忌英雄而杀之,偷胜天下之庸流以为之雄长,则气先苶;而忽有间起之英豪乘之于意外,则神沮志乱而无以自持。若此者,曹操之所不屑为,而况明主之以道胜而容保无疆者乎!尽己而不忧天下之我胜,君子之道,而英雄繇之;不能仿佛于君子之道而足为英雄者,未之有也。
〖一六〗
刘表无戡乱之才,所固然也,然谓曹操方挟天子、擅威福,将夺汉室,而表不能兴勤王问罪之师,徒立学校、修礼乐,为不急之务,则又非可以责表也。
表虽有荆州,而隔冥阨之塞,未能北向以争权,其约之以共灭曹氏者,袁绍也,绍亦何愈于操哉?绍与操自灵帝以来,皆有兵戎之任,而表出自党锢,固雍容讽议之士尔。荆土虽安,人不习战,绍之倚表而表不能为绍用,表非戡乱之才,何待杜袭而知之?表亦自知之矣。踌躇四顾于袁、曹之间,义无适从也,势无适胜也,以诗书礼乐之虚文,示间暇无争而消人之忌,表之为表,如此而已矣。中人以下自全之策也。不为祸先而仅保其境,无袁、曹显著之逆,无公孙赞乐杀之愚,故天下纷纭,而荆州自若。迨乎身死,而子琮举土以降操,表非不虑此,而亦无如之何者也。
杜袭之语繁钦曰:“全身以待时。”袭所待者曹操耳,钦与王粲则邀官爵醼乐之欢于曹丕者也,夫岂能鄙表而不屑与居者哉?诸葛公侨居其土,而云“此中足士大夫遨游”。亦唯表之足以安之也。天下无主,而徒以责之表乎!
〖一七〗
吕布不死,天下无可定乱之机,昭烈劝曹操速杀之,此操所以心折于昭烈也。
当时之竞起者众矣。孙坚,以戡乱为志者也;刘焉妄人也,而偷以自容;刘表文土也,而无能自立;袁绍虽疏而有略,其规恢较大矣;狂愚而逞者袁术,而犹饰伪以自尊;顽悍而乐杀者公孙瓒,而犹据土以自全;若夫倏彼倏此,唯其意之可奰发,旦暮狂驰而不能自信,唯吕布独也。而有骁劲之力以助其恶,嗾之斯前矣,激之斯起矣,触之斯閧矣,蹂躏于中夏而靡所底止,天下未宁而布先殪,其自取之必然也。吕布殪,而天下之乱始有乍息之时,乱人不亡,乱靡有定,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