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复哈密国王记 (明)马文升 撰
马瑞肃公三记下
幅员之内,以中岳为地之中,惟西域最远,而夷人种类亦繁,自大禹时,始通贡中国。今之甘、凉,即汉匈奴右贤王之地也,武帝倾海内之财始取之,设酒泉、张掖、炖煌三郡,西至玉门关外,去中国数千余里。至光武时,乃闭关以谢西域。唐太宗好大喜功,斥地极远,而西域诸番入贡中国者始盛。唐之中叶,虽六盘山外,亦为吐蕃所据,终唐之世,不复入贡。延及有宋,赵元昊据有宁夏,僭号称帝,遂并西域,大为宋室患。元太祖起自朔漠,收并诸夷,入主中国者九十余年。
我太祖高皇帝膺天眷命,扫除胡元,统一寰宇,凡四夷来贡者不拒,未来者不强,其于西域也亦然,真得古帝王驭戎狄之道矣。迨我太宗文皇帝继承大统,开拓疆宇,始招来四夷,而西域入贡者尤盛。乃即保密地封元之遗孽脱脱为忠顺王,赐金印,令为西域之襟喉,以通诸番之消息。凡有入贡夷使、方物,悉令此国译文具闻。脱脱故,其子孛罗帖木儿袭封。孛罗帖木儿故,无嗣,王母理国事。
成化九年吐鲁番锁檀阿力王虏王母、金印以去,本国番夷离散,皆逃居苦峪、肃州,亦有阴随吐鲁番者。
甘州守臣奏报,兵部集议以闻,上命高阳伯李文、右通政刘文往抚之。比至,止调集罕东、赤斤番兵数千驻苦峪,不敢前。自此番兵渐轻中国之兵矣,竟无功而还。朝廷屡命守臣经略,而王母、金印竟不可返。
至成化十四年,锁檀阿力王故,其子阿黑麻主事。十八年,甘肃守臣乘间奏以王母外甥畏兀儿种类都督罕慎袭封为王。成化二十年,遣使入哈密,镇守太监覃礼、总兵周玉、都御史王继皆赏赐白金、彩段,而效劳之人亦各升赏矣。
弘治元年,阿黑麻以罕慎非贵族,乃假结亲而杀之。寻遣夷使入贡,且乞大通事往和番,因求为王,以主哈密国事。予时任兵部尚书,以为近日迤北大虏亦不遣使通好,今阿黑麻自有分地,亦难封彼为王以主哈密,彼若入贡,亦所不拒。乃具以上闻,请降玺书付甘州守臣,遴遣哈密夷人曾居甘州者赍赐阿黑麻,切加责谕, (「切加责谕」,「切」原作「功」,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时王母已故。弘治四年,本酋遂以金印、城池来归,守臣具闻,事下兵部。
本年八月,予以为哈密国回回、畏兀儿、哈剌灰三种番夷同居一城,种类不贵,彼此颉颃。 (「彼此颉颃」,原无「此」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北山一带又有小列秃、野乜克力数种强虏时至哈密需索,稍不如愿,辄肆侵凌,至为难守,必须得元之遗孽袭封以理国事,庶可慑伏诸番,兴复哈密。不然,虽十年未得安耳。先是曲先安定王遣使入贡,即忠顺王裔流也。予因命通事询贡使安定王族中子侄有可以主哈密国事者。贡使举亲侄陕巴可任状,予遂奏令甘肃守臣守陕巴审可否。守臣寻以陕巴堪举及据哈密三种大头目奄克孛剌等亦皆合词告保陕巴年少量洪, (「守臣寻以陕巴堪举及据哈密三种大头目奄克孛剌等亦皆合词告保陕巴年少量洪」,「洪」原作「宠」,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足以服众,愿乞早袭王爵,管理国事状闻。 (「管理国事状闻」,「状」原作「伏」,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弘治五年二月,予集议请以陕巴袭封忠顺王主哈密,然尚未给冠服也。守臣急欲成功,仓卒遣使送之于哈密。未几,诸番夷以陕巴无所犒赐,而阿黑麻复怒大头目都督阿木郎尝克其赏赐,又尝虏其部落头畜,遂杀阿木郎,复虏陕巴及金印以去,时弘治六年也。
报至,适阿黑麻先所遣大头目写亦满速儿等四十余人入贡在京师,内阁礼部尚书大学士丘公浚谓予曰:「哈密事重,须烦公一行。」予曰:「边方有事,臣子岂可辞劳?但西域贾胡惟图窥利,不善骑射,自古岂有西域为中国大患者?徐当静之。」丘曰:「有谶言,不可不虑。」予因集议请自往,众曰:「哈密一方事耳,今北虏在边,四方多故, (「四方多故」,「四」原作「西」,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公往甘凉,四方边事付之何人?」乃议以兵部右侍郎张公海、都督佥事缑谦领敕率写亦满速儿等往经略之。
既抵甘州,议令写亦满速儿等数人并遣在边通事先以敕谕阿黑麻顺天道,归陕巴、金印,而诸夷使缘此皆欲同回,张、缑等不可,惟遣哈密夷人以敕往。迨久未回,张、缑等遂以上命修嘉峪关,清各卫久居哈密回回名数以闻。复捕哈密久通阿黑麻黠诈回回二十余人,发戍广西,诸夷颇知畏惧。予以为此处既遣使入贡,复虏陕巴、金印,迨敕使往,又久不报,其轻中国之心着矣。遂请以写亦满速儿等四十余人皆安置两广、福建,并闭嘉峪关,示西域入贡诸番夷俱毋令入,使阿黑麻结怨于众夷,以孤其势。张、缑等于弘治七年三月未前闻即归,上怒其不进图本又无成功, (「上怒其不进图本又无成功」,「图」原作「国」,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皆下狱,张降外任,缑住俸闲住。
然阿黑麻愈肆骄横,大抵皆哈密回回教之也。盖以成化间,彼番贡狮子,甘州守臣奏至,宪宗皇帝预命内臣接至河南入京,赏赉甚厚。今上即位初,彼复贡狮子,泛海由广东来。奏至,上不贵远物,谏官交章请却之而回,其余贡至者亦不及昔年厚赏赉,乃教诱阿黑麻诈称领夷兵一万,用云梯攻肃州城并蹂甘州。报至,朝野颇惊。 (「朝野颇惊」,「野」原作「鲜」,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予以为彼张虚声以挟我耳,且吐鲁番至哈密十数程,中经黑风川,俱无水草,哈密至苦峪又数程,亦无水草,入贡昔往返皆驮水而行。使我整兵以俟,谨烽火,明斥堠,彼至肃州,我以逸待劳,纵兵出奇一击,必使彼匹马不返矣。夷使入贡至京者,亦以此意晓之,伐彼邪谋,自此再不敢复言来攻肃州矣。
无何,阿黑麻复令头目牙兰率番夷二百余据哈密,予以为此虏若专示以恩而不加之以威,彼终不知畏,必须用陈汤故事。因访肃州抚夷指挥杨翥者,雅谙夷情,熟知哈密道路,而为各种番夷所信服。乃请命守臣遣翥奏事京师,询袭杀牙兰之策,翥即陈罕东至哈密快捷方式道路甚悉,予曰:「若用汉兵三千为后援,别选罕东番兵三千为前锋,各持数日熟食,兼程袭之,何如?」翥曰:「如此取之必矣。」予乃于弘治八年请敕甘州守臣拣选精锐汉兵如前数,令分守肃州副总兵彭清统领,由南山取快捷方式,驰至罕东,急调番兵齐足,乘夜兼道袭斩牙兰。而守臣贪功,乃亲率汉兵至肃州, (「乃亲率汉兵至肃州」,「肃」原作「钦」,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又久驻嘉峪关外,候罕东兵不至,即命彭清由无水草常道往。牙兰预知之,皆遁去。泊兵至哈密,获城追剿之,仅斩首六十余,而威大振于西域,巡按御史以功册闻。予以兵远至哈密,虽未得牙兰,而擒斩亦多,且军士重劳,悉加犒赏。至于镇守太监陆誾、总兵官右都督刘宁、巡抚左佥都御史许公进有功升赏,请上裁之。乃加陆誾俸米二十石,刘宁升左都督,加俸米一百石,许进升右副都御史,彭清升实授都督佥事,赏足酬功,人心允惬。
阿黑麻以是畏威悔过,计无所出,遂遣使入贡,并以陕巴、金印来归,且求写亦满速儿等,时弘治九年也。予以其挟诈,乃请取陕巴、金印至甘州俟命,然后取写亦满速儿四十余人于两广,付甘州,给前锡赉及阿黑麻敕谕并赏赐表裹等皆附入今降敕内,俱交与后贡番使同写亦满速儿等归之。其先未给赐陕巴蟒衣、彩段、冠服,适值总制三边经略哈密、太子太傅、兵部尚书王公越来,请即敕就彼赐陕巴,遣使自甘州护入哈密。
时有内侍欲以指挥倪端、百户王希恭、充军闲住指挥使马俊尝至哈密,又三人皆迎合彼意,希升官职,每诳诱遣彼以护送陕巴为名,可至吐鲁番取宝以彰功。彼好异物,不度其诈,因令俊等进本求复职。予以俊曩守灵州,贪叨特甚,既充军闲住,官无名可复。俄有旨,复指挥同知。及予请以应赐陕巴冠服、彩段等物令总制王公所遣千户张仁赍往,彼坚意欲遣俊等,遂躭延日久, (「遂躭延日久」,「日」原作「月」,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予方得请以陕巴冠服仍委张仁往,至则王公适以其日卒于位。至弘治十一年二月,守臣始以冠服并敕谕就甘州给陕巴。
其三种大头目都督写亦虎先系回回,奄克孛罗系畏兀儿,拜迭力迷失系哈剌灰种类,皆翼佐陕巴者。予又虑哈剌灰以射猎为生,各番颇惧,多不乐居哈密城,遂请量留其家室之半居肃州,许其往来以系其心,并将张、缑等查出前居甘州及后哈密离散夷人大小共二千余名口,咸给牛犋、种子、布疋、衣粮,遣抚夷千户数人于弘治十一年二月护入哈密。弘治十三年,甘州巡抚都御史周季麟以往来有功者上闻,予论功上请,镇守太监陆誾、总兵官彭清、都御史周季麟皆赐彩段、白金,余亦升赏有差。自是阿黑麻感畏朝廷恩威,并黑楼国等处咸遣夷使入贡,诸番无警,边方底宁,而九重亦纾西顾之忧矣。噫!慑服黠犷之丑虏,兴复久灭之番国,仰仗圣天子明圣,且经略者十有余年而功始就,中间任事者亦岂一人哉?是何成功之不易邪!昔狄仁杰所论推亡固存之义,国家继绝之美,识者是之,兹举亦有所本也。因记兴复岁月及我朝设置之由,俾后之人知其始末得有所考云。
所自述宜入传记类中然三事皆明代大征伐文升特董其役耳实朝廷之事非文升一人之事也故仍隶之杂史类焉(四库全书总目?史部?杂史类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