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十字说尽,云:“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只着“渴”字,便见饮水意,且属对亲切,庸手莫到。
《冷斋夜话》:东坡游庐山,至东林作偈曰:“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按:此一联已道尽全山景象。鲁直曰:“此老于般若,横说竖说了无剩义。”又安城刘升乡有曰:“溪声广听无边法,山色常存不坏身。”此仍是祖坡意。又东坡尝曰:“渊明句,初看若散缓,熟看有奇句。如‘日暮巾柴车,路暗光已夕。归人望烟火,稚子候檐隙。’又‘霭霭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似大匠运斤,不见斧凿之痕。如曰‘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又曰:‘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又曰:‘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皆如寒乞相一览便尽,初似秀整,熟视无神气,以其字露也。”东坡对句则不然,如曰“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严已不看”之类,绝无龃龉之态,细味之,对甚的而不露。此其得渊明之遗意耳。
又云:对句法,其工巧者,不过以事以意以出处具备谓之妙。如荆公云:“平昔离愁宽带眼,迄今归思满琴心。”又:“欲寄岁寒无善画,赖传悲壮有能琴。”乃不若坡之征意特奇,如曰:“见说骑鲸游汗漫,亦曾扪虱话辛酸。”又曰:“蚕市风光思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又曰:“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纵掀舞。”以“鲸”为“虱”对,以“龙骧”为“渔舟”对。小大气焰之不等,其意若玩,然秀杰之气,不可没也。
《宋稗类钞》:子瞻渡江游蒋山,访介甫,介甫指“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抚几叹曰:“老夫一生作诗,无此妙句。”陈传道尝于彭门壁间见大书一联云:“一鸠鸣午寂,双燕话春愁。”虽不署款,知为坡公自书其句,后以语东坡:“世谓公作,然否?”坡笑曰:“此唐人得意句,仆安能道此?”
《寓简》云:前辈谓古今文章,无不可作对者。如以“不有君子,其能国乎?”对“长为农父,以没世矣!”予《试宏词表》有云:“有文事,有武备,与神为谋;无智名,无勇功,唯圣时克。”此种集句,可为戏笑。东坡表启致语中间有全句对,皆得于自然游戏三昧,非用意巧求也。
《贵耳集》云:东坡,天人也。凡作偶句,必有深旨。撰《小儿致语》云:“自古以来,未有祖宗之仁厚;上天所佑,愿生贤圣之子孙。”其语深切著明,对亦工稳。
《石林诗话》:造句之用事,不可牵强,必至于不得不用而后用之,则无安排斗凑之迹。子瞻尝为人作挽句云:“岂意日斜庚子后;忽惊岁在己辰年。”此乃天生巧对,不假人力。余尝从赵德麟假《陶渊明集》,本盖子瞻所阅者,时有改定字。末手题两联云:“人言卢杞是奸邪;我觉魏公真妩媚。”又:“槐花黄,举子忙;促织鸣,懒妇惊。”皆为巧对,或将以为用也。
《侯鲭录》:东坡云:“世之对偶,如‘红生,白熟’、‘手文,脚色’二对,无复加也。”又云:“‘与我周旋宁作我,为郎憔悴却羞郎。’亦的矣!”余诗有“青州从事”对“白水真人”。公极称之,云:“二物皆不道破为妙。”又余尝和刘景文诗云:“我识之无常缩舌,君能竞病且低颜。”东坡笑曰:“吾尝赠雷将军句云:‘太守无何终日饮,将军竞病自诗鸣。’见吾子此对,觉吾用‘无何’二字疎慢矣!”按:“无何”二字稍软些,而对句七字,自是人不能及。
《侯鲭录》:东坡云:“白公晚年对句极高妙。”余请其妙处,坡云:“余向书其一联,悬壁久之,玩之,觉其属对之工,无可比伦,句云:‘风生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月霜。’稳惬中有一字不对否?此少时不到也。”
《冷斋夜话》:东坡曰:“世间之物,未有无对者,皆自然天成之象。虽文字之语尽然,但学者不思耳。如因事当时为之语曰:‘刘蕡下第,我辈登科。’则其前有‘雍齿且侯,吾属何患?’太宗曰:‘我见魏徵常媚妩’,则德宗乃曰:‘人言卢杞是奸邪。’事非一时,则有需时而后得对矣。”按:《石林诗话》所引“我见”、“人言”上下句互易耳。“媚妩”则作“妩媚”,与此小异。
《春渚纪闻》:东坡帅杭日,与徐璹全父对坐双桧堂,公指二桧高吟曰:“二疏辞汉去。”时以兄弟皆补外喻也。璹应声云:“大老入周来。”属对亲切,而又迎合。公为击节久之。
《宋稗类钞》:信州铅山县治之北石井资福院,有泉涌于山下,澄澈如鉴。本朝诗人潘朗移太平州参军,过而留绝云:“炎炎畏日树将焚,却恨都无一点云。强跨健驴来得到,皆疑渴杀老参军。”苏黄门过而跋云:“东坡先生称眉山矮道士好为诗,格亦不高,每有奇语,如‘夜过修竹院,醉打老僧门’句,皆可喜也。颇有前辈风味,不在石曼卿、苏子美下,若‘老参军,矮道士’自是一对,特恐漫灭失传耳。”
余少喜声歌,每不入调,人辄谓方喉难以习唱也。时以方勤举业,亦竟置之。后二十年,以浮宦需次之江,闲散多暇,借以消遣,偶宴集乘兴为之,遂于斯道有进,愈唱而音愈出,喉音亦愈圆,盖已从事卅余年矣。其名目除前录已及者不重叙,兹复择其雅者对为偶句于左。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