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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临川集-宋-王安石-第156页

子】
道有本有末。本者,万物之所以生也;末者,万物之所以成也。本者出之自然,故不假乎人之力,而万物以生也;末者涉乎形器,故待人力而后万物以成也。夫其不假人之力而万物以生,则是圣人可以无言也、无为也;至乎有待于人力而万物以成,则是圣人之所以不能无言也、无为也。故昔圣人之在上,而以万物为己任者,必制四术焉。四术者,礼、乐、刑、政是也,所以成万物者也。故圣人唯务修其成万物者,不言其生万物者,盖生者尸之于自然,非人力之所得与矣。老子者独不然,以为涉乎形器者,皆不足言也、不足为也,故抵去礼、乐、刑、政,而唯道之称焉。是不察于理而务高之过矣。夫道之自然者,又何预乎?唯其涉乎形器,是以必待于人之言也、人之为也。其书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夫毂辐之用,固在于车之无用,然工之琢削未尝及于无者,盖无出于自然之力,可以无与也。今之治车者,知治其毂辐而未尝及于无也,然而车以成者,盖毂辐具,则无必为用矣。如其知无为用,而不治毂辐,则为车之术固已疏矣。今知无之为车用,无之为天下用,然不知所以为用也。故无之所以为车用者,以有毂辐也;无之所以为天下用者,以有礼、乐、刑、政也。如其废毂辐于车,废礼、乐、刑、政于天下,而坐求其无之为用也,则亦近于愚矣。
【庄周上】
世之论庄子者不一,而学儒者曰:“庄子之书,务诋孔子以信其邪说,要焚其书、废其徒而后可,其曲直固不足论也。”学儒者之言如此,而好庄子之道者曰:“庄子之德,不以万物干其虑而能信其道者也。彼非不知仁义也,以为仁义小而不足行己;彼非不知礼乐也,以为礼乐薄而不足化天下。故老子曰:‘道失后德,德失后仁,仁失后义,义失后礼。’是知庄子非不达于仁义礼乐之意也;彼以为仁义礼乐者,道之末也,故薄之云耳。”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尝求庄子之意也。好庄子之言者固知读庄子之书也,然亦未尝求庄子之意也。昔先王之泽,至庄子之时竭矣,天下之俗,谲诈大作,质朴并散,虽世之学士大夫,未有知贵己贱物之道者也。于是弃绝乎礼义之绪,夺攘乎利害之际,趋利而不以为辱,殒身而不以为怨,渐渍陷溺,以至乎不可救已。庄子病之,思其说以矫天下之弊而归之于正也。其心过虑,以为仁义礼乐皆不足以正之,故同是非,齐彼我,一利害,则以足乎心为得,此其所以矫天下之弊者也。既以其说矫弊矣,又惧来世之遂实吾说而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也,于是又伤其心于卒篇以自解。其篇曰:“《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由此而观之,庄子岂不知圣人者哉?又曰:“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用,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皆有所长,时有所用。”用是以明圣人之道,其全在彼而不在此,而亦自列其书于宋钅开、慎到、墨翟、老聃之徒,俱为不该不遍一曲之士,盖欲明吾之言有为而作,非大道之全云耳。然则庄子岂非有意于天下之弊而存圣人之道乎?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皆有矫于天下者也。庄子用其心,亦二圣人之徒矣。然而庄子之言不得不为邪说比者,盖其矫之过矣。夫矫枉者,欲其直也,矫之过,则归于枉矣。庄子亦曰:“墨子之心则是也,墨子之行则非也。”推庄子之心以求其行,则独何异于墨子哉?后之读庄子者,善其为书之心,非其为书之说,则可谓善读矣,此亦庄子之所愿于后世之读其书者也。今之读者,挟庄以谩吾儒曰:“庄子之道大哉,非儒之所能及知也。”不知求其意,而以异于儒者为贵,悲夫!
【庄周下】
学者诋周非尧、舜、孔子,余观其书,特有所寓而言耳。孟子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读其文而不以意原之,此为周者之所以诋也。周曰:“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而为天下用。”又自以为处昏上乱相之间,故穷而无所见其材。孰谓周之言皆不可措乎君臣父子之间,而遭世遇主,终不可使有为也?及其引太庙牺以辞楚之聘使,彼盖危言以惧衰世之常人耳。夫以周之才,岂迷出处之方而专畏牺者哉?盖孔子所谓隐居放言者,周殆其人也。然周之说,其于道既反之,宜其得罪于圣人之徒也。夫中人之所及者,圣人详说而谨行之,说之不详,行之不谨,则天下弊。中人之所不及者,圣人藏乎其心而言之略,不略而详,则天下惑。且夫谆谆而后喻,讠尧讠尧而后服者,岂所谓可以语上者哉?惜乎,周之能言而不通乎此也!
【原性】
或曰:“孟、荀、杨、韩四子者,皆古之有道仁人。而性者,有生之大本也,以古之有道仁人,而言有生之大本,其为言也宜无惑,何其说之相戾也?吾愿闻子之所安。”
曰:吾所安者,孔子之言而已。夫太极者,五行之所由生,而五行非太极也。性者,五常之太极也,而五常不可以谓之性。此吾所以异于韩子。且韩子以仁、义、礼、智、信五者谓之性,而曰天下之性恶焉而已矣。五者之谓性而恶焉者,岂五者之谓哉?孟子言人之性善,荀子言人之性恶。夫太极生五行,然后利害生焉,而太极不可以利害言也。性生乎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