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加考以皇号与《礼》及世之称皇考者有异乎?曰:皇考一名而为说有三。《礼》曰: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祖考庙。是则以皇考为曾祖之庙号也。魏相谓汉宣帝父宜称尊号曰皇考,既非《礼》之曾祖之称,又有尊号之文,故魏明帝非其加悼考以皇号。至于光武亦于南顿君称皇考庙,义出于此,是以加皇号为事考之尊称也。屈原称:“朕皇考曰伯庸。”又晋司马机为燕王告祢庙文,称:“敢昭告于皇考清惠亭侯。”是又达于群下,以皇考为父殁之通称也。以为曾祖之庙号者,于古用之;以为事考之尊称者,于汉用之;以为父殁之通称者,至今用之。然则称之亦有可有不可者乎?曰:以加皇号为事考之尊称者,施于为人后之义,是干正统,此求之于《礼》而不可者也;达于群下以皇考为父殁之通称者,施于为人后之义,非干正统,此求之于《礼》而可者也。然则以为父殁之通称者,其不可如何?曰:若汉哀帝之亲,称尊号曰恭皇,安帝之亲,称尊号曰孝德皇,是又求之于《礼》而不可者也。且《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前世失礼之君崇本亲以位号者,岂独失为人后奉祀正统、尊无二上之意哉!是以子爵父,以卑命尊,亦非所以尊厚其亲也。前世崇饰非正之号者,其失如此,而后世又谓宜如期亲故事增官广国者,亦可谓皆不合于《礼》矣。
夫考者,父殁之称,然施于礼者,有朝廷典册之文,有宗庙祝祭之辞而已。若不加位号,则无典册之文;不立庙奉祀,则无祝祭之辞,则虽正其名,岂有施于事者?顾言之不可不顺而已。此前世未尝以为可疑者,以《礼》甚明也。今世议者纷纷,至于旷日累时,不知所决者,盖由不考于《礼》,而率其私见也。故采于经,列其旨意,庶得以商榷焉。
【公族议】
天子之适子继世以为天子,其别子皆为诸侯。诸侯之适子继世以为诸侯,其别子各为其国之卿大夫,皆有采地。别子之适子继世以食其采地,其族人百世宗之,此之谓大宗。其别子亦各仕于其国为卿大夫,其适子兄弟宗之,五世而止,此之谓小宗。盖天子之适子继世以为天子,其别子世为诸侯。诸侯之适子继世以为诸侯,其别子各为其国之卿大夫,世食采地,皆传于无穷。夫岂有服尽而绝其禄位,衣食嫁娶使之自谋者乎?非特如此也。昔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居五十三人,盖兄弟之国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国者四十人,其可见者,则管、蔡、成阝、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邗、晋、应、韩、凡、蒋、邢、茅、胙、祭之属是也。其称兄弟之国者十有五人,则周之近属。其称姬姓之国者四十人,则周之同姓而已。其爵命之,使传国至于无穷,夫岂以服为断乎?至于宗庙之数,天子七,诸侯五。而祭法,虞、夏、商、周郊祖宗,远或至于数十世之上,亦皆未尝以服为断也。其推而上之,报本于祖宗,至不可为数,推而下之,广骨肉之恩,至于无穷。盖其积厚者其流泽远,有天下之功者受天下之报,其理势次序固然也。是岂可以拘于常见,议于锱铢之内乎?故服尽而戚单者,所以节人之常情,而为大宗小宗之数,安可以论帝者之功德,而为广亲亲之法乎?昔武王克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唐虞之后,下车而封夏、商之后,其在异代,尚特显之,其急如此。况受重于祖宗,推原功德之所自出,其可以天下之大,而俭于骨肉之恩,以不满足海内之望乎?孟子曰:仁人之于兄弟也,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受之欲其富也。先王推是心以及于同姓之间,故有土分之,有民分之,有宝玉分之,有宝器分之。成王、康王之言曰:“吾无专享文、武之功,是皆无所不尽其厚,未有从夫略者也。”盖《诗》“裳裳者华”,刺时弃贤者之类,绝功臣之世,而传栾、、胥、原、狐、续、庆、伯,陪臣之族耳,其降在皂隶,叔向亦以为晋国之忧,况于帝者之功德与天地等,而可使七八世之子孙夷于闾巷之凡民乎?后世公族无封国采地之制,而有列于朝,有赐于府,是亦亲而贵之、爱而富之之意也。其名书于宗籍者,繁衍盛大,实国家庆。有司虽费,非多于天下之国七十有一,而姬姓独居者五十三人也。其亦求中以节之而已矣。顾令袒免以外毋与官,衣食嫁娶使之自谋,是亦不考于古矣,何其野于礼也。以世莫能辨,故作《公族议》,使好学者得详焉。
【讲官议】
孔子之语教人曰:不愤悱不启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告也。孟子之语教人曰:有答问者。荀子之语教人曰:“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Γ。傲,非也。Γ,非也。君子如响。”故礼无往教而有待问,则师之道,有问而告之者尔。世之挟书而讲者,终日言,而非有问之者也,乃不自知其强聒而欲以师自任,何其妄也!古之教世子之法,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喻之。则示之以道者,以审喻之为浅,故不为也。况于师者,何为也哉?正己而使观之者化尔。故得其行者,或不得其所以行;得其言者,或不得其所以言也。仰之而弥高,钻之而弥坚,德如是,然后师之道尽。故天子不得而召也,诸侯不得而友也,又况得而臣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