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之说而谓先生能逍遥旷达、颐其养性,则近于漆园《御寇》之学,非所以道先生也。
广信郡丞胡公传
范晔之传《后汉·儒林》曰:光武中年以后,专事经学,自是其风世笃,耆名高义开门授徒者,递相传祖,莫肯讹杂。其迂滞若是,然所谈者仁义,所传者圣法,故人识君臣父子之纲,家知违邪归正之路。是言也,岂不以东汉蹈道守死不屈之士多,皆由崇尚典文经学之训明欤?晔乌知节义,顾其言亦良有足信者。
用纯甫龆龀,早知吾邑秋卿胡先生,其学纲纪古训,其文发明理趣;其教授弟子,必先行义而后辞章:故驰骋于当时艺林文社。所与同研席者,后来皆科名焯烁,蔚为巨公;而如尚书顾公锡畴、中丞忠襄蔡公、钱塘令顾公咸建,非独文章,尤以忠烈著闻。所尝侍函丈、奉提诲者,率能文,为时佳士。
先生每论说书义,诸弟子圜坐前后。先生条理精熟,音声朗彻。苟遇忠孝大节、奸谀害正,则更掀髯抵掌、瞋目切齿,甚且笑涕交发,若将一则愿从其后、一则誓不同生者。以故诸弟子耸神倾听,洞贯心腑,虽久而无倦色。一时皋比之席,罕与比肩。
先生所得于学如是,而惜乎同游、后进相继掇高第,独先生垂老仅博一明经。此他人所咨嗟以为数奇者,先生顾自喜;旋谒选为府,朱袍皂帽,益自喜,谓:“士之显生平、树伟节者,不在势之崇卑、任之大小,亦顾所挟持如何耳。使以高卑、大小为念,非学也!”而值世难填委,运会穷尽,卒死于官,讵非沉潜圣训、笃信不渝者有素哉!
先生姓胡氏,讳甲桂,字秋卿,别号石远,昆山人。父讳某,博雅有声,赠如子官。先生坦易,不龊龊小节,而尚大义,其天性也。又好学善文,少受知于邑令樊公玉衡,为诸生,名益起,同学皆推领袖,试辄居首。而尤受知于直指祁公彪佳,有“吴中第一流”之目。顾独不利闱试,年五十馀始以《易》副己卯乡榜,贡入太学。同考武进令马公嘉植,以既得先生而复失,深叹惋。
时太安人春秋七十有九,先生志在禄养,亦自以年已老,无复俯首踏棘围意,遂入都,馆阁名卿交重之。朝廷方破格用人,超受江西南昌府通判。南昌事繁赋重,先生力持大体,洁己爱民。时民力困于悍弁,势若水火。先生职在督漕,一以威信开谕,军民帖然。每课士,与论文,兼策勉道义,人皆悦服。又摄军、刑二务,摄南昌守,摄瑞州守,摄新建、丰城县令,并有惠政。
其摄南昌守,方闯、献二贼攻陷汉南诸郡,浮尸蔽江,袁、吉又接踵破没,人情震恐。先生调兵措食,捍御有方,南昌获全。其摄丰城令,修治堤,以御章、贡诸水。向为官吏侵耗,金钱所费无算,工卒不成。先生不私一钱,费省堤固,民以宁居。官兵过县,索犒势汹涌。士民呼声动地,曰:“胡公廉吏,安所得犒资?”兵乃戢。在江西不二载而治行为最,宪台交章奏荐。漕抚史公可法谓公“以陆水断之才而诚心任事”,可谓知先生者矣。所至谢绝苞苴,或劝为后计,笑谢曰:“吾以清白贻子孙,顾不多邪?”同官见其葵藿自给,分俸遗之。蹙额而却曰:“此正臣子食不下咽时也!”
甲申三月,闯陷北都,烈皇崩,先生号恸几绝。留都新主立,升湖广永州府同知;寇阻,改广信,乙酉冬十月受任。有告以钱塘令顾公之死,叹曰:“汉石先吾授命,我若怕死,复何面目见地下?”甫三月,即闻清兵将至。时所在陷败,拥重兵者又望风奔溃。先生见势无可为,乃遣妻子入山,而死守危城。及事益急,又闻昆山兵祸甚。因出乞饷,一视其家。指四岁孤溶时,以告徐翁寅曰:“我死分也,顾故乡被难,子在故乡者必不保。先人其可乏祀?止此遗种,敢以累翁。”翁,溶时外王父也。因口占绝命词八章授翁,有云:“国恩谁不戴,亲发岂堪亏?”意气慷慨,遂回广信。丙戌四月二十四日,康游击兵至城陷,先生死之。
国家设乡、会两榜,以收天下之才。其在祖宗朝无论已,自四方多垒以来,捐躯报国者,固已炳麟当世;而其稽颡求生、抱头远窜者,亦未尝无也。先生以老儒绩学,曾不得与于两榜之末,而功著乡国。为士则裁成后学,居官则尽瘁匪躬,临难则视死如归,其可谓不负所学也矣!
生平孝友备至。在南昌,太安人婴废疾,不克迎养,候起居者不绝于道。方倥偬时,恒以本求禄养,岂料永远为憾。季弟至,倾俸以赠,曰:“吾止一弟,奈何不厚之!”所著甚多,大都忧国思亲,以抒所学。今存者《远斋诗》数卷,杂著、谳词数册而已。
子泓时,与用纯同为博士弟子,死难昆山,果如先生所料;溶时为用纯族婿,与子钦并补诸生,擅文誉。溶时行谊不让古人,请传于用纯者已二十年。今诗文固多作者,然不敢负夙诺,因率所闻见以为传。
《外史摘奇》序
事非其常则奇。奇也者,君子之所弗取也。天地以常而定位,四时以常而代序,山川品物以常而顺成达化。一用奇焉,而虑夫斯世斯人将不得立乎其间。故奇也者,君子之所弗取也。
然君子能不以其身树奇于俗,而不能不与当世纷纭之奇故相遭而相处,则以气会之推迁,人心物状之流易,有时变常越故,而出于耳所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