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有四皓也,或曰餐芝之故,而不知其所以寿者非芝也;南阳菊潭之人之多寿也,或曰餐菊使然,而不知其所以寿者非菊也。大约处于穷山邃谷,与世味绝,与物情疏,深渺以藏形,泰定以养性,其多寿也固宜,而特其地适有芝、菊耳。若夫纷华靡丽之场,未尝不身亲之而仍多寿焉者,其人必迹纷华而心淡漠者也;亦有栖乎宽闲,游乎寂寞,物情世味似乎邈不相接,而仍未必多寿者,其人或迹淡漠而心纷华者也。予于逸斋而叹心、迹之一,其庶几乎。
当少壮时,今中翰珍示先生,早以文章经济为己任。逸斋以难弟而所趋不同,息意科名,若然自废者。然敦笃行谊,枕籍书史,闲以挥洒渲染自娱,而书画遂臻绝诣。其于高车驷马之往来,不乐也;其于珍馐服、美色新声、重堂广厦之游闲,未尝近也;至于薄俗、侧媚、偃蹇之态,与夫闪倏、、倾轧之所为,则未之或知也。匡居一室,消摇物表,虽穷山邃谷,无以加诸,则其为寿又何疑焉。今年丁巳,甲子一周,知逸斋者皆致其诗文以寿。而令子玉臣又从予游,故道逸斋所以寿者,在迹而尤在心如此然。
逸斋善画山水。昔宗少文以名山不能遍及,惟当卧游,乃悉图于室。我知逸斋神恬趋适之候对风烟胜景,濡墨含毫,一点染蓬莱、方丈,而恍与真人者相遇于其间。盖不啻挹浮丘之袖而拍洪涯之肩,则又岂如商山、菊潭之是居而已。而逸斋又好佛氏,比年尤笃,日诵所谓《华严经》数卷。华严之言,益闳远而无极,渺万物,陵天地,超古今,逸斋其深有得于此。正恐倾学士之笔精,殚词人之墨妙,不足以道其寿也。
《吴中往哲图》序
戊申之秋,吴门张君永晖橐其所图吴中往哲,以来昆山。予拜而观之,盖二百有馀人,德业文章,搜罗殆备。予退而叹曰:“永晖之为此,其有功于世良不浅也。”盖图与史古人所并重,而为功亦无异。
作史者尚论古人于千百载之远,而其人之言语、事实、性情与夫不可名言之隐,一一辨之于心,著之于文。而记载之下,即如亲接其人焉。而又使天下后世之读之者,见其所记载,亦如亲接其人之言语、事实、性情与夫不可名言之隐。图画者追溯古人于千百载之远,而其人之言语、事实、性情与夫不可名言之隐,一一会之于心,形之于貌。而临摹之下,亦如亲接其人焉。而又使天下后世之观之者,见其所临摹,亦如亲接其人之言语、事实、性情与夫不可名言之隐。凡皆所以使天下后世有所感动兴起、鼓舞效法,而生于千百载以下一如千百载以上之人,无令论世者有古今不相及之叹也。
今永晖不能为史而为图,而图与史固无异,故曰永晖之有功于世不浅也。然史有褒贬予夺,善者载焉,不善者亦载焉;善者以劝,不善者以惩。图止录其善者,而不善不与焉;则有劝而无惩,夫亦善善长而恶恶短也。而善者在是,即不善者反是矣。抑史家于善、不善,当权衡其几微之际、疑似之间。自非作者至公无私,则或出于罔察,或由于有为,往往是非瞀乱,使前人抱恨抚惭于千古。永晖有劝无惩,其亦可无憾于此乎。而吾知永晖犹有慎焉者,则在乎可貌不必貌之间也。予既以是语告永晖,越十年永晖来请序,而复有感于斯焉。
窃谓古人诚有厚助于今人,今人正不必专藉乎古人。盖昔者禹、汤之为禹、汤,非尧、舜使之也;以禹、汤自为禹、汤,而得绍尧、舜之传。文、武、周、孔之为文、武、周、孔,又非禹、汤使之也;以文、武、周、孔自为文、武、周、孔,而得接尧、舜、禹、汤之统。然则斯图具在,观者诚不能无感发鼓舞。然人之生也,厥有恒性,夫固有今人之自为今人,而仍无愧于古人;抑亦有今人之自为古人,而足以兴起乎后人者。正不必谓吾之所以为吾,仅赖此焉而已,则又在乎观是图者自得之。而是图特吴中三百年之往哲也,永晖又绘历代帝王名臣,其用意益远。观其图者,亦当知吾自为吾,以与古人相颉颃也。而千古之读史者,又不当若是乎哉?
与陶康令
驾行后,深以道途跋涉为念。接四月二十日手札,不胜欣慰。伏暑署中,想极清适。孔林已得谒未?惟望召南旋,示我吟咏纪载,恍若其游耳。
两拜手书,知学亭先生过垂眷注,荐扬当道,已列名于启事,以应朝廷访求之令。斯言也,不敢信,又不敢疑。不审学亭先生之于弟,荣之邪,抑辱之邪?爱之邪,抑恶之邪?
如恶而辱之也,则弟以疏懒之性,安分之心,简略失礼于长者则有之;若狂妄获罪,生平所无,且盛典令名又岂所以辱人恶人者?则虽下愚极暗,亦万无谓此为辱恶之理。顾以为爱而荣之也,则如此晦盲否塞之人,以之应选,是“负且乘”也,是辱位而速谤也。宠之以非分,不可谓荣;强其所不堪,不可谓爱。
况学亭先生之所以爱我、荣我者,固有矣:教之以固守其穷,教之以仰承先志,教之以知其所不足而笃学好修,是诚爱之荣之耳。必是之为爱且荣,无论非长者所以相待用纯,亦失所以自处。
弟向患咯血,时时辄发。别后缘坟墓事,郁闷于中,复苦此证正未痊除。自闻信来,昼夜傍徨、坐卧俱废者累日,将来必益加剧。此生未保若何,又安能以残躯勉应大典?情知自后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