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取之有法,则其民丰乐饶足,老死而无憾。及行天下,览其山林薮泽之所生,与其民之所有,往往与古不类。夫自大江以北、汉水之侧,三代之时列国数十,楚人都于荆州,其在战国,最为强大。外抗群蛮,内御秦、晋,常以其兵横于天下,计其所都,安肯用瘠卤尧角之地?而当今自楚之北,至于唐、邓、汝、颍、陈、蔡、许、洛之间,平田万里,农夫逃散,不生五谷,荆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泽之迹,迤逦犹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长吏又不以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菇。往者因其死丧流亡、废县罢镇者,盖往往是矣。臣闻善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界,兴利除害,教民稼穑,收敛倍称,而获兼地之福。今者举千里之地废之为场,以养禽兽,而不甚顾惜,此与私割地以与人何异?尝闻之于野人,自五代以来,天下丧乱,驱民为兵,而唐、邓、蔡、汝之间,故陂旧堤,遂以堙废而不治,至今百有余年。其间犹未甚远也,盖修败补缺,亦旬月之故耳,而独患为吏者,莫以为事。若夫许州非有洪河大江之冲,而每岁盛夏,众水决溢,无以救御,是以民常苦饥,而不乐其俗。夫许,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节度之所治。使岁辄被水,而五谷不熟,则其当时军旅之费、宗庙朝廷之用,将何以供?此岂非近世之弊,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乃特臣之所见,而天下之广,又安能备知?尝以为,方今之患,生于太怯,而成于牵俗。太怯,则见利而不敢为;牵俗,则自顾而爱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举皆不成,而何独在此?臣欲破其牵俗之风,壮其太怯之气,意凡天下贫窭破散之郡县,使皆择善事能干之人而往为之长。因其去也,而天子亲谕,以此使得稍久于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辟者,书以为课。何者?此非难办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后能济。唯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诚少严其事,使为吏者知上之属意于此,十岁之后,臣以为此必为富壤之区。而方今天下重征之处,亦为渐减,而取诸此矣。
○第四道
臣闻天下有二病:好战则财竭而民贫,畏战则多辱而无威。欲民之无贫,则无疾夫无威;欲君之无辱,则无望乎财之不竭。此二患者,天下未尝兼有也。古之人君,各从其所安而处其偏,是以不获全享其利,而亦未尝有兼受其病者。昔者,匈奴之于汉,可以见矣。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劳,府库盈溢,其赋于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谓盛矣。然而匈奴傲慢侵侮,至其不逊,输金缯,纳锦绣,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为意,以求全其民。至于武帝,不忍数世之忿,尽天下之锐而攻之,辟地千里,斩馘百万,匈奴之民,死者太半。洗除先帝之宿耻,而夸大中国之气,得志满意,无以加矣。而内自疲敝,中民之家大抵皆破,无复十金之户。此二者皆有所说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顾。而智者之论,已谓非中国之长算矣。今者中国之弊,在于畏战,畏战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于贫,无所就其利,而遍被其害,重赋厚敛,以为二边之赂,国辱而民困。盖今世之病,病已极矣。贤人君子竭其智虑,以求安其民,而民常为夷狄之所扰。天子欲使其泽下布,而海内常为夷狄之所困。此其弊盖有所矣。二边之赂不绝,是以天下之赋敛,虽知其甚重而不可轻。天下之赋敛其重而不可轻,是以天下之民,虽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故臣于民政之终,而特备论其要云。盖方今天下之议,莫不以为二边之赂,决不可去也。独其勇者则曰:“宁战而无赂,战不必败,而赂必至于乏困。”臣窃以为,此古之汉武帝、唐太宗坚忍而不顾者,足以行之。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吾民之不战久矣,用不战之民,而待必战之敌,窃恐世俗之难之也。夫古者霸王之臣,因败而成功,转祸而为福,若反覆手之间耳。桓公见胁于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结于诸侯。桓公袭蔡,本以诛少姬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责苞茅之不人,而诸侯大服。臣窃韪之,方今二虏之赂,虽有所不得已而然者,然其势偶有似夫战国之际,以谋相倾而阴相溃者。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潜破二虏之国。古语有之曰:“将欲取之,必固予之。”昔者晋之取虞,越之取吴,冒顿之取东胡,石勒之取王浚,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夫邻国之患,惟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是以其虑详密而难图。今夫中国之不竞,亦已久矣。彼其相视以为无能为者,非一日也。然犹未肯释然而无疑。夫惟释然而无疑,而后其国可取。今吾犹有所龃龉于其间,彼以吾为犹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亲,而未敢懈。盖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耻,而全百世之利。臣以为当今之计,礼之当加恭,待之当加厚,使者之往,无求以言胜之,而其使之来者,亦无求以言犯之。凡皆务以无逆其心,而阴堕其志,使之深乐于吾之贿赂,而意不在我。而吾亦自治于内,搜士拣马,择其精锐而损其数,以外见至弱之形,而内收至强之实。作内政以寓军令。凡皆务以自损吾强大之势,而见吾衰弱之状,使之安然无所顾忌,而益以怠傲。不过数年,彼日以无备,而吾日以充实。彼犹将以吾为不足与也,而有无厌之求。彼怠而吾奋,彼骄而吾怒。及此而与之战,此所谓败中之胜而弱中之强者也。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