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遇疾,留河上。予时往问之。元规疾少间,出其皇祖少师之铭,而谓予曰:“此太子太傅杜公所书也。吾家世德,杜公之父荣公实铭之。惟吾二家,皆为当世盛族,五代之乱,播于吴越而不显,然其同禄仕,通婚姻,子孙之好至今而不绝也。自吴越国除,衣冠之族皆北。予以不幸少孤,既壮而后禄养。其为御史谏官,以言事谪守处州,始得过故乡,识其耆老,而求杜氏之铭不可得也。今十有五年而始获于斯。自荣公之铭孙氏,三世百年,至于小子,幸承祖考忠义之训,今得进被荣显于朝廷而列于侍从。杜公以道德名望相明天子,荷天之福,眉寿于家。惟吾二家之盛衰,与时治乱而上下,故屈于彼而伸于此。其世德遗文,由后有人,克保不坠,故晦于昔而显于今。将刻铭于碑,表之墓隧,以昭示来世子孙,其以为如何?
予曰:呜呼!为善之效无不报,然其迟速不必问也。故不在身者则在其子孙,或晦于当时者必显于后世,其孙氏、杜氏之谓乎。刻之金石以遗二家之子孙而劝天下之为善者,不亦宜哉!
【三琴记〈嘉七年〉】
吾家三琴,其一传为张越琴,其一传为楼则琴,其一传为雷氏琴,其制作皆精而有法,然皆不知是否。要在其声如何,不问其古今何人作也。琴面皆有横文如蛇腹,世之识琴者以此为古琴,盖其漆过百年始有断文,用以为验尔。
其一金徽,其一石徽,其一玉徽。金徽者,张越琴也;石徽者,楼则琴也;玉徽者,雷氏琴也。金徽其声畅而远,石徽其声清实而缓,玉徽其声和而有余。今人有其一已足为宝,而余兼有之,然惟石徽者,老人之所宜也。世人多用金玉蚌琴徽,此数物者,夜置之烛下炫耀有光,老人目昏,视徽难准,惟石无光,置之烛下黑白分明,故为老者之所宜也。
余自少不喜郑卫,独爱琴声,尤爱《小流水曲》。平生患难,南北奔驰,琴曲率皆废忘,独《流水》一曲梦寝不忘,今老矣,犹时时能作之。其他不过数小调弄,足以自娱。琴曲不必多学,要于自适;琴亦不必多藏,然业已有之,亦不必以患多而弃也。
嘉七年上巳后一日,以疾在告,学书,信笔作欧阳氏三琴记。
【大明水记〈庆历八年〉】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其说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始云刘伯刍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
今考二说,与羽《茶经》皆不合。羽谓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刍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阳寺井第四,扬州大明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说皆相反。季卿所说二十水: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峡蛤蟆口水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山龙池山顶水第十,丹阳寺井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第十二,汉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第十四,武关西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第十八,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如蛤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羽皆戒人勿食,食之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羽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使诚羽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邪?其述羽辨南零岸时,怪诞甚妄也。
水味有美恶而已,欲求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说也。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然此井,为水之美者也。羽之论水,恶氵亭浸而喜泉源,故井取多汲者,江虽长,然众水杂聚,故次山水。惟此说近物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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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五·居士外集卷十五
◎序八首
【传易图序】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夫孟子好学者,岂独忽于《书》哉?盖其自伤不得亲见圣人之作,而传者失其真,莫可考正而云也。然岂独无《书》之如此,余读经解,至其引《易》曰“差若毫厘,谬以千里”之说,又读今《周易》有“何谓”、“子曰”、者,至其《系辞》则又曰“圣人设卦”“系辞焉”,欲考其真而莫可得,然后知孟子之叹,盖有激云尔。
说者言当秦焚书时《易》以卜筮得独不焚。其后汉兴,他书虽出,皆多残缺,而《易经》以故独完。然如经解所引,考于今《易》亡之,岂今《易》亦有亡者邪,是亦不得为完书也。昔孔子门人追记其言作《论语》,书其首必以“子曰”者,所以别夫子与弟子之言。又其言非一事,其事非一时,文联属而言难次第,故每更一事必书“子曰”以起之。若《文言》者,夫子自作,不应自称“子曰”。又其作于一时,文有次第,何假“子曰”以发之?乃知今《周易》所载,非孔子《文言》之全篇也。盖汉之《易》师,择取其文以解卦体,至其有所不取,则文断而不属,故以“子曰”起之也。其先言“何谓”而后言“子曰”者,乃讲师自为答问之言尔,取卦辞以为答也,亦如公羊、谷梁传《春秋》,先言“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