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衫色江波绿,学士文华蜀锦张。”余答云:“参军春思乱如云,白发题诗愁送春。”盖景山诗有“多情未老已白发,野思到春如乱云”之句,故余以此戏之也。景山诗颇多,如“自种黄花添野景,旋移高竹听秋声”,“园林换叶梅初熟,池馆无人燕学飞”之类,皆无愧于唐贤。而仕宦不偶,终以困穷而卒。其诗今已不见于世,其家亦流落不知所在。其寄余诗,殆今三十五年矣,余犹能诵之。盖其人不幸既可哀,其诗沦弃亦可惜,因录于此。诗曰:“江流无险似瞿唐,满峡猿声断旅肠。万里可堪人谪宦,经年应合鬓成霜。长官衫色江波绿,学士文华蜀锦张。异域化为儒雅俗,远民争识校雠郎。才如梦得多为累,情似安仁久悼亡。下国难留金马客,新诗传与竹枝娘。典辞悬待修青史,谏草当来集皂囊。莫为明时暂迁谪,便将缨足濯沧浪。”
石曼卿自少以诗酒豪放自得,其气貌伟然,诗格奇峭,又工于书,笔画遒劲,体兼颜、柳,为世所珍。余家尝得南唐后主澄心堂纸,曼卿为余以此纸书其《筹笔驿》诗。诗,曼卿平生所自爱者。至今藏之,号为三绝,真余家宝也。曼卿卒后,其故人有见之者,云恍惚如梦中,言“我今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忿然骑一素骡去如飞。其后又云降于亳州一举子家,又呼举子去,不得,因留诗一篇与之。余亦略记其一联云:“莺声不逐春光老,花影长随日脚流。”神仙事怪不可知,其诗颇类曼卿平生语,举子不能道也。
王建《霓裳词》云:“弟子部中留一色,听风听水作《霓裳》。”《霓裳曲》,今教坊尚能作其声,其舞则废而不传矣。人间又有《望瀛府》、《献仙音》二曲,云此其遗声也。《霓裳曲》前世传记论说颇详,不知“听风听水”为何事也?白乐天有《霓裳歌》甚详,亦无风、水之说。第记之,或有遗亡者尔。
龙图赵学士师民,以醇儒硕学名重当时。为人沉厚端默,群居终日,似不能言,而于文章之外,诗思尤精。如“麦天晨气润,槐夏午阴清”,前世名流,皆所未到也。又如“晓莺林外千声啭,芳草阶前一尺长”,殆不类其为人矣。
退之笔力无施不可,而尝以诗为文章末事,故其诗曰“多情怀酒伴,余事作诗人”也。然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论,而予独爱其工于用韵也。盖其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入傍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也。得韵窄,则不复傍出,而因难见巧,愈险愈奇,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余尝与圣俞论此,以谓譬如善驭良马者,通衢广陌,从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圣俞戏曰:“前史言退之为人木强,若宽韵可自足,而辄傍出,窄韵难独用,而反不出,岂非其拗强而然欤?”坐客皆为之笑也。
自科场用赋取人,进士不复留意于诗,故绝无可称者。惟天圣二年省试《采侯诗》,宋尚书祁最擅场,其句有“色映堋云烂,声迎羽月迟”,尤为京师传诵,当时举子目公为宋采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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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九·笔说〈计十九条〉
【老氏说】
“前后之相随”、“长短之相形”,推而广之,万物之理皆然也,不必更言其余。然老子为书,比其余诸子已为简要也,其于核见人情,尤为精尔,非庄周、慎道之伦可拟。其言虽若虚无,而于治人之术至矣。
【富贵贫贱说】
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此古人之所叹也。惟不思而得、既得而不患失之者,其庶几乎!富贵易安而患于难守,贫贱难处而患于易夺。居富贵而能守者周公也,在贫贱而能久者颜回也。然为颜回者易,为周公者难也。君子、小人之用心常异趣,于此见之。小人莫不欲富贵而不知所以守,是趣祸罪而惟恐不及也。君子莫不安于贫贱,为小人者不闵则笑,是闵笑人之不舍其所乐而趋于祸罪也。其为大趣相反如此,则其所为,不得不事事异也。故与小人共事者难于和同,凡事不和同则不济。古之君子有用权以合正者,为至难也。若其事君之忠主于诚信,有欲济其事,顾不害其正,亦有用权之助者,此可以理得,难以言传。孔子所以置而不论也。推诚以接物,有害其身者,仁人不悔也,所谓杀身以成仁。然其所济者远矣,非常情之可企至也。
【钟莛说】
甲问于乙曰:“铸铜为钟,削木为莛,以莛叩钟,则铿然而鸣,然则声在木乎?在铜乎?”乙曰:“以莛叩垣墙则不鸣,叩钟则鸣,是声在铜。”甲曰:“以莛叩钱,积则不鸣,声果在铜乎?”乙曰:“钱积实,钟虚中,是声在虚器之中。”甲曰:“以木若泥为钟则无声,声果在虚器之中乎?”
【驷不及舌说】
欲云“一言出口,驷马难追”,《论语》所谓“驷不及舌”也。若较其理,即俗谚为是。然则泥古之士,学者患之也。
【学书静中至乐说】
有暇即学书,非以求艺之精,直胜劳心于他事尔。以此知不寓心于物者,真所谓至人也;寓于有益者,君子也;寓于伐性汩情而为害者,愚惑之人也。学书不能不劳,独不害情性耳,要得静中之乐者惟此耳。
【夏日学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