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为古文,曲折倾写,有得于苏长公,而取法于同县归熙甫。非如世之作者,佣耳剽目,苟然而已。撰《昆山人物志》,焚香隐几,如见其人,衣冠笑语,期毕肖而后止。《记容城屠者》《济上老人》及《东征献俘》诸篇,杂之熙甫集中,不能辨也。君未殁,其书已行于世,人但喜其琐语小言,为之解颐捧腹,未有能知其古文者也。君尝语余:“庄生、苏长公而后,书之可读可传者,罗贯中《水浒传》、汤若士《牡丹亭》也。”若士遗余书曰:“读张元长《先世事略》,天下有真文章矣。”盖文章家之真赏如此。
君卒于崇祯三年七月廿九日,年七十有七。娶顾氏,生三女。无子,以弟之子桐为子。桐有文,能笔授君所著书。天启五年,自为志文而卒。桐二子,安淳、守淳,以崇祯十四年九月葬君于祖茔,持归昌世行状来请铭。君与先君生同年,友余于弱冠,呼先君为叔父,其何忍不铭!铭曰:
秋风萧萧兮,秋露ЖЖ。葬此秋士兮,于彼秋原。
我铭斯石兮,千秋永安。
(金府君墓志铭)
嘉定唐时升叔达为金君子鱼记所居福持堂曰:“子鱼生百世之下,而尚友百世之上。自圣贤所以和顺于道德,与经纶曲成之务者,皆默而识之矣。古今兴衰成败得失之故,莫不毕观。而于天人之际,幽明之故,感应之理,晚而尤究心焉。至于非法不言,非礼不履,与人居,未尝以其博识愧寡闻之徒,以其笃行耻浮薄之俗。其中则与古为徒,而其外则油油然不求自异于乡人。盖其可见者,成人之美,必弥缝其所不备;称人之善,必覆护其所不及。导人以义,若恐伤之;振人之急,若恐闻之。不求多于天,不取盈于人。故其至行有以感动神明,而声誉及于里巷儿童妇女之间。”当是时,君年七十矣。吴之贤士大夫,登君之堂,皆以为无愧词。君读而喜曰:“他日虽取以志我可也。”又十有二年,君年八十有二,以崇祯戊寅二月卒。次年三月,其子德开、德衍葬君于界泾之祖茔,属程嘉燧孟阳为行状,而谒铭于余。孟阳之状君,叙述其束修励行,积习于家庭,而发闻于乡里者,可谓至矣,要不出于叔达所云。予又欲别为之志,不已多乎?无已,则以叔达为征,而以孟阳之状足之。按状:
君讳兆登,字子鱼,世居嘉定罗店镇。曾祖讳棣,祖讳翊,以孝弟力田起家。父讳大有,嘉靖戊午乡贡。母傅氏。此君之族出也。少为文章,汲古振奇,大变吴中举子熟烂之习。万历壬午举乡贡,十上不第,授都察院都事以老。此君之履历也。罢公车,年力方富,迄不复往,以有母在也。年七十,举觞流涕,谢绝贺客,痛父之无年也。偕计吏北上,夜亡其行橐,有司穷治,勒主家卖骡以偿,君怜而舍之。年几艾,生子德开,人以为冥报。君之孝友忠信,仁心为质,皆此类也。余于孟阳之状,取其与叔达相证明者,数端而已。盖余之所以志君者如此。君为人深中隐厚,与人交,不翕翕热,皆有终始。余之下吏也,君既病矣,每刺探狱之缓急,为加损一饭。病革,犹数问余归期何如也。余何忍不铭?铭曰:
周官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二曰六行。最君之生平,醇和粹美,庶几乎三代之遗民。使其比肩七十子,揖让于圣人之门,吾夫子不以为君子,则必以为善人。天子方行征召之典,玄备礼,公车交辟,而君顾老死于荒江寂寞之滨。呜呼!后世尚有考于斯文。
(张┆度墓志铭)
崇祯十四年正月六日,吴郡张┆度卒于泌园之书舍,年七十有四。友人钱谦益题其铭旌曰:“乡贡士孝节张先生之柩。”某年某月,葬于花园村之新阡。仲子奕、冢孙邕泣而来告曰:“先人有坠言曰:‘铭必以钱氏。钱知我者,可无庸以状也。’”余曰:“诺。”为序而铭焉。
序曰:君讳世伟,字┆度,南安府太守讳铨之曾孙,乡贡士赠翰林院侍诏讳基之孙,太学生讳尚友之子也。君总角明惠,善属文。太学君携之游娄江,州、太原两王公叹息以为国器。久之,其声籍甚。江、广、交、粤之士,有知张┆度者不以名,有知┆度者不以姓。此君之始年也。万历中,门户科场之议锋起,君扼腕拊颊,多所题核裁量。壬子举顺天,出新城王季木之门。党人大哗,御史遂呈身排击,卒不能有所连染。坐罚三科。累试不第,谢公车以老。此君之生平也。世居吴江之越来溪,君卜居吴门,得陈惟寅之渌水园,诛茅灌畦,却扫诵读,清谈竟日,樵苏不爨。为古文辞,取裁韩、柳,每一削稿,伸纸点笔,不知老之将至。此君之晚节也。君七岁丧母,朝夕上食号恸,塾中书生皆为流涕。其祖殁六十年,表衤暴遗行,用陈公甫例,得赠官立祠。事其父如其祖,事其兄如其父。此君之内行也。吴中以名行相镞砺者,文文起其执友也,姚孟长则其高弟,周忠介、朱德升其后辈也。忠介遭奄祸,周旋经纪。奋臂出入,视缇骑恶子,市驵伍伯如也。乡邦有大利病,绅相顾嗫嚅,必自君发之。其殁也,家无余赀。司理倪君往赙,乃得发丧。此君之大节也。君娶徐氏,男子二人,长、次奕,早世,邕其长子也。女子二人,嫁{山昆}山顾咸建、长洲姚宗典。君尝读范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