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则圣人自同於鬼物,若后世之巫觋,变幻煽妖,蹈汤赴火,以眩诱愚俗等尔,乌足以为君子?
师曰:良是。吾已辨之,见於非矣。
滚问:老子曰:「行於大道,唯施是畏。」言欲赏善而惧伪之生,欲赏忠而惧诈之起。执此之畏,则为逆天下之诈而废天下之是非,天下之忠且善者日远矣。不思所以烛天下之诈,而欲废天下之是非,陋矣。乃曰:「大道甚夷,而民好径。」彼岂自知其失足以径,而舍天下之甚夷者乎?
师曰:「不逆诈,不忆不信,抑亦先觉。」最为的当。
滚问:圣人之言不得已,孔子之六籍,孟子之七篇,盖不欲塞其充、闭其门,而忍天下之聋且瞶也。彼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充闭门,为天下之至贵,以自附於孔子之予欲无言者,不知予欲无言,孔子有为而言之也。
师曰:须知二者公私判然两途。
滚问:老子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噫!治国用兵非二事也。治国贵正,而权以通之,则正而奇。用兵贵奇,而义以仗之,则奇而正。夫以正治国可言也,兵而一於奇,则汤武之誓师为非,而长勺城濮之诈胜者得以逃春秋之讥矣。
师曰:奇正经权皆是一理,但以处常处变异其名耳。老子岂识此义?
滚问:老子曰: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今夫鬼神者,阴阳之灵,乃天地之正气也,何有至於伤人者?必以道莅天下,而斯民始免於鬼神之伤,则桀纣幽厉之世,民无(焦)[?]类矣。噫!君子立言以宪世,而使民惑於神怪之不可知。甚矣!其不知鬼神之情状也。
师曰:如是如是。吾已辨之矣。
滚问:老子曰:「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嗟夫性一也,天下岂有无性之民哉?善为治者,使民复其性而已矣!孟子曰:「以其昭昭,使人昭昭。」其谓斯与!圣人之於天下,劳来匡直,诱掖奖劝,罔弗至焉!惧民性之昏也。如必务愚其民,则五教可弛而不敷,五刑可弃而不明,六经可委而不作,礼乐可废而不兴,将率天下为禽兽之归而止尔。而况降衷秉彝,昭融不昧,雪雠抚后,是非不爽,有终不可得而愚者哉?
师曰:此得之。秦愚黔首,是老子之道也。
滚问:孔子告仲由:「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老子乃倡为「知不知,上」之说,是明知其道也,而以不知自昧。以之处己则为诬己,以之处人则为诬人,非先觉觉后觉之义也。隘矣哉!
师曰:得之。
滚问:「勇於敢则杀,勇於不敢则活。」为此言者,是以其身居天下之至安,而坐观天下之至危,莫之仁以拯也。是故君子未尝乐以其身试天下之危祸,然成仁取义,亦惟其时焉为之。要之,进退勇怯不任乎己,任乎时。
师曰:老子此段亦权谋之说。曹操每对阵,便有不欲战之意,竟以此取胜,其亦深得於老子者也。
滚问:五刑五用谓之天讨,非天之自为讨也,王者代天行杀,一无私以制其用而已。老子恐司罚之致刑也,乃以司杀付之於天,而且怵之以代匠?之咎,思以止杀,而反以滥乎杀者也。君子谓申韩原於道德之意,盖以其末流之弊言之。
师曰:未说末流之弊,即此是弊。
滚问:老氏使民弃舟舆甲兵,而复之以结绳之政,老死而不相往来。予谓圣人制舟舆以济不通,除戎器以戒不虞,又知结绳之难复也,而书契以易之矣。今欲弃之复之,是以至难而易天下之至易者也。且民之为道,以有冠昏丧葬食享之礼也。老死不相往来,则失生人之乐,是以至忧而易天下之至乐也。其何以行之哉?
师曰:老子只是不识时,不识时便不识道。
霍任问曰:老子一书,只是老子之后有一人,资质之偏、之高、之朴者为之也。何如?
师曰:此人非朴非高,直是偏驳狡谲之人也。又曰:老子始以无名有名论道,中以礼为忠信之薄,及治人事天莫啬之章,又以使民结绳而治之终焉。其言偏曲诡谲,盖似是而实非者也。吾师翁非之,句句的当。中间紧切处,非其分道德为二,离有无为二,昧体用一源之指,谓其不知道而非老聃之所作,诚是也。知学君子看此书,亦莫能惑之矣。夫何王子纯甫乃惑之而为之忆焉,则王子於吾儒大中之学未究,不见日新之益,盖可知也。我师尊谓为何如?
师曰:相与讲学长安,尽有见解。后失其故步,遂至胡涂无所分别尔。
非老子跋
吾闻老子知道者,尝观其书,而窃疑非老子之作,即老子作,必多后人附会之者。老子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又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道德经四千余言矣,言不亦多乎?至离有无为二,分道德仁义礼为五,以万物百姓为刍狗,而大道裂矣。有宋诸儒虽尝非之,然未有辩其非老子之言者。今观泉翁非老子,而吾之疑始信。或曰:「泉翁平日以无言为教者,乃以八十三之年而汲汲於非老子,不亦好辩乎?」是大不然。盖无言者,翁之心也;有辩者,非翁之得已也。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是故知孟子之心,则知翁之心矣。或曰:「亿老子者非翁之徒与?且拟之孔圣矣,何居?」曰:「此翁非老子之所由作也。鸣鼓而攻,吾辈有余责矣。」作非老子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