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则公曾孙金吾君母太安人是也。太安人名家子,少为大姓冢妇,上事尊章,谨司管钥。相夫子,佐焚膏。人家兄弟,多至十余人易争,妯娌为尤;少不协,日轧轧如噪鸦。而太安人处以含默温良,故终无间言。予季父婶氏,即太安人妹,亦淳笃,绝不省忌妒,其婉娈略同,大约性生也。金吾君早失怙,太安人守之,形影相吊。先世宦不富,又孙子众多,析去,家益落。太安人辛苦持家政,教儿成立,为邑诸生,翼得一第。不偶,遂以先荫补黑衣之缺。然金吾慷慨率直,无愧名家子,皆太安人教。
太安人先居宦邸,年老厌京华,乃归。金吾君亦归,念母氏老,不欲出。太安人让之曰:「尔世受朝廷恩泽,比羽林孤儿,不思尽力侍卫,积勤劳,取功名,以无隤家声,而乃絮絮作小儿泣。且尔以我为老耶?我灯下犹不废绩,行不杖,齿犹能碎爆豆。急治装,毋我虑!」金吾君乃强出。今太安人年将八十矣,固善饭无恙也。而金吾君独愀然曰:「一官如尘耳!即母不欲儿归,那得久住?」于是暂掷簪冠,兼程取道,冀及称觞之期。予乃谓太安人寿盖未艾也,夫其淳德厚行,在己者丰,而壮而孀居,垂四十年,伶仃孤苦;子虽为一官,居散地,清贫无厚禄以逮亲,其得于天者大啬。夫桃李虽荣,朝开暮落,松柏屯霜剥雪,久而青青。太安人经历百苦,丰其德而啬其报至此,造物者将终不报耶,岂以桃李之报报之耶!然则将何以报之哉?寿也,不百岁不止也。予故曰未艾也。
今予堂上有两大家,自少至长,抚我育我,视生身不啻也。年皆七八十余,即严亲能致孝养,而予兄弟三人皆留京邸,不得日侍膝下。见金吾君之斑斓而南也,真若仙游矣!
○送夹山母舅之任太原序
吾邑自洪、成以来,科第不乏。士大夫之有行业者,亦复不少,独风雅一门,蓁芜未辟。士自蒙学,以至白首,簏书中惟蓄经书一部,烟熏<指南>、<浅说>数帙而已。其能诵十科策几段,及程墨后场几篇,则已高视阔步,自夸曰奥博。而乡里小儿惮之,亦不翅扬子云。
余为诸生,讲业石浦,一耄宿来,见案头摊<左传>一册,惊问是何书,乃溷帖括中?一日,偶感兴赋小诗题斋壁,塾师大骂:「尔欲学成七洲耶?」吾邑独此人能诗,人争嫉之,因特举为诫。故通邑学者,号诗文为「外作」,外之也者,恶其妨正业也。至于佛、老诸经,则共目为妖书。而间有一二求通其说者,则诟之甚于盗贼。此等陋俗,盖余廿年前所亲见。而今里中三尺小子所哦者,非两汉即六代。无论举义,即尺蹏往来,具有古意。<道德>、<南华>以及竺典,亦多涉猎。挥麈援毫,往往有致。衣冠文物,殆斌斌等于三吴矣。宗道兄弟三人,游于都门,得与海内士大夫往还,二三名流俱不以趢趢庸陋见弃,推而附之大雅之林。其友之相习者戏谓:「南平一片黄茆白苇,何得出尔三人!」盖谬疑开辟蓁芜自我兄弟,而不知点化镕铸,皆舅氏惟学先生力也。
先生少从方伯公宦四方,独取异书秘文以归。归偕驾部弟闭门读诵。驾部公得隽后,先生诛茆城南,号曰阳春社。一时后进入社讲业者如林,不肖兄弟亦其人也。自有此社,人始知程墨之外,大有书帙;科名之外,大有学问。而先生又能操品藻权,鼓舞诸士。诸士穷日夜力,勾搜博览,以收名定价于先生。以故数年之间,雅道大振,家操灵蛇,人握夜光。尸而祝之,当首先生矣。顾宗道辈得先生不龟手之药,先后见收,而先生不免于洴澼絖,则先生之遭也,遇不遇不足以概先生。
先生往年令嘉祥,嘉祥之不文,甚于吾邑。闻其邑士人,近日颇知读古书,所为举义,惭有文采。其它陋俗,亦浸革易。然先生治此土,仅数月耳。贤人所至,俄顷成化,岂不异哉!今太原为晋名封,<图经>称其士人穷理学,习辞章,先生冶之,是为以造父驾麒骥,风化易成,何止倍蓰于嘉祥。况石室、风谷,近在封内,实仙人之窟宅,区中之奥境。抚字之暇,携其士人,摄屐登临,论道讲义;幽岩绝壁,墨渖淋漓。自今以往,雅道西矣。
○牟镇抚序
予少时读书石浦,与龚五舅、六舅读书处邻。牟子为六舅内弟,偕焉。其墙可跳而越也,每暇必衷墙而语。时牟子年甚少,眉目疎秀,出其文字亦了了,意谓文事庶几可成也。而牟子精悍,饶膂力,长枪短兵,拳扑诸艺皆精。其好武也甚文,而其技亦工于文,意其以武成名不难。然牟子时方学举子业,武非不屑也。
自后予由隐而仕,陆沈金门几二十年。而车子随夹山三舅来京师,奔走沙尘中,几不可复识。问之何业,则云:「儒不成,去为掾史。今来逐例转考,企得一官耳。」噫!牟子少时义气豪放,天下事虽不可知,何至并一青衿靳之,甚矣升沈之不可测也。因问之曰:「若旧日所学举子业能忆否?」曰:「忘之矣。」「若旧所习长枪短兵之技在否?」曰:「是固在也。」予乃与夹山舅为之计曰:「夫掾史之途有限,未可以骋高足也。今天下多事,以子拳勇,何不藉明例,卖武功爵,积日累劳,可由小校以至大帅,其途无所限,又用子之所长,甚便。且长刀大剑,远胜老头巾手中毛锥子,况刀笔乎?『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非虚语也。」
牟子闻而沈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