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念不已,恨不得与其同往。后因与二方士入太华采药,步涉巅险,备极辛苦。入山既深,绝无人迹。偶遇老松一株,青阴团密,涧水临歧,睛莎如绣,共少憩焉。见理素本膏梁,困弊无任,遂枕石而寝。既觉,失二方士其所在。回顾衣粮一空,尽为盗去。见理神飘胆落,悲栗惊疑,全无路径可归,岂得人烟问指!但见丰草乔林,巅崖怪石。见理犹疑二方士或伸仙显化,登云驾鹤而去,尚不敢指斥为盗。
正疑思之间,不觉山色生烟,斜阳渐下,枫树与溪泉嘈杂,残晖同新月争光。空翠湿衣,寒岚沁骨。既乃落霞消西岭光收,皓魄印前溪漾彩。见理饥寒顿切,徘徊于深林密翠之中,往返于古涧幽岩之畔,计无所施,但期必死。
正彷徨间,忽闻歌声。乍远乍近,或抑或扬,初微渐著,如秋空鹤唳,古峡龙吟。腔奇韵异,清烈出常,断续之间,毕而复作。其歌曰:
寿夭本由天,穷通亦自然。
数成无始上,理定有生前。
天地同归此,阴阳岂外迁。
可笑凡愚子,痴心慕学仙。
歌毕,迤逦而来。
将近,乃一叟也,丰髯秀目,岳准岸眉,度态不凡。前谓见理,曰:“ 子之是行也,得无险乎?惧乎?又或寒馁乎?”见理幸逢温厚长者,又闻相恤之言,则首肯口应,诺诺不已。叟笑曰:“无伤也,子不必过虑。老拙弊庐在此山前,烦子枉驾一宿,明晨当导子归。” 见理自喜过望,即随叟径造山前。遥见云拥柴垣,树笼茅舍,至则石床竹器,幽概如画。叟揖见理,就宾位而位。见理拱问:“老丈为何大族,尊称高号,处此深僻?” 叟但笑而不答。茶罢,设村醇醨而相酌焉。
叟因问见理入山之由,而见理亦答采药之故。叟三抚几而叹曰:“孔孟之道洪如天地,昭如星日,不能使后学小子遵天顺理,可哀也。” 见理尚喋喋辩其所为,叟曰:“ 不待子多言,老夫岂不知耶!子所谓道者,言治铅汞可以为金银,调精气可以为不死。子以金银为何等之物,死生为何等之事耶”苟可以人力为之乎?夫金者,乃五行之正体,元气之一维。大块赖以辅成,群有以之充遂,能从能革,易有易无,号称天禄。覆载之间惟人为贵,人之至要衣食为先,衣食之权咸归于此。故历世以来,未尝不宝也。国有斯而民庶安和,家有斯而子孙赖倚。名爵名勋以收多士,称财称货普役工商。有斯也,倾国之姿可期,连陌之田可置,起填沟之殍,出系圄之囚,有回生启死之功,鲜仗义扶仁之德,与阴阳否泰同权,共造化兴衰一轨。实系民心久专世欲,纷纷纭纭浮行于世。运亨则来,命薄则去,应积不积,安而益年,应散不散,必罹祸焉。上自王公,下及黎庶,若富若贫,莫逃乎数,焉得以少而致多,以无而致有哉。又若神仙长生之道,由为诬谬。夫仙者乃五行杂萃之精英,天地不恒之异气。气之顺也,在天则为景星庆云,在地则为醴泉芝草,在人则为仙人贤圣。气之逆也,在天则为妖星怪气,在地为水涌山移,在人为魍魉悖贼。其仙也,或凌云驭气,或木食山栖,或假医而利益于人,或托卜而预言祸福。气在则隐显无恒,数尽亦然化散。仙岂不欲授人?实亡道可传。人若妄求而安得?子欲修而作仙,正如种麰麦而作黄菊,截藜藿而拟蒲兰。大易有云:‘ 有是理则有是气。’ 既有其有,安无其无。若天若地,若山若川,神人品物,万类同焉。通塞不外,成败岂迁?溪梅冬绽,坞杏春妍。靡草经秋,松桧千年。长短靡一,气理候然,又乌可以生而不死以短而作长耶?设若如子之言,则智者富而且寿,愚者贫而夭矣。” 见理惊服,再拜受教。
次日,导见理出山,由旧路归家。既归,追悔前非,进复先业。遂携书籍从童仆复入华山,欲拜老叟为终业之师。至则山重涧叠,路绝深林,不复可寻矣。
潦 倒 子 传
山阳祝理者,为县大族。壮岁试举子不捷,遂放意林泉,以诗酒为务。凡郡之佳山胜水,废陵古庙,游览将遍。所作诗文,长篇短句,稿积盈架。骚人诗客日相娱乐。然理之为人性尚忠正,恶偏私,每见人之不忠不孝者,疾如深仇。
一日,于一友处,遇有《 岳鄂王传》,取而读之。将毕,勃然震怒曰:“ 当是之时,天不在上耶?地不在下耶?举国之人皆昏醉而不知耶?何容奸邪如此妄为!” 手碎其传,仰天呼叹,抚膺顿足,归而不食者累日方已。忽日作诗一章,邀诸同侪,具牲酒设香灯以诗诉于天。复作文以祭之。其诗曰:
六飞南渡天维缺,八陵九庙风尘隔。
神州百二犬羊屯,两河黎庶流膏血。
宗泽亡来势莫支,伯彦当权徒卖说。
孱谋不念父兄冤,甘仇忍耻无心灵。
岳侯忠义金石坚,威宣酋虏兵无前。
铁马横行踏沙漠,金戈高杖挥燕然。
万姓欢呼期旧物,两京迅扫除腥膻。
报国赤心先刺背,有誓不与仇同天。
传檄中原平有日,三军含笑胡儿泣。
父老壶浆远近迎,猾盗投诚争献执。
关陕河中日震惊,胡都重货皆移北。
一朝诡计促旋师,十二金牌星火急。
东窗私语逆谋临,万里长城竟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