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甚尊,公卿甚贵,士甚贱。从士而逆数之,至于天子,其积也甚厚,其为变也甚难。是故天子之尊至于不可指,而士之卑至于可杀。呜呼!见其安而不见其危,如此而已矣。卫懿公之死,非其无人也,以鹤辞而不与战也。方其未败也,天下之士望为其鹤而不可得也。及其败也,思以千乘之国与匹夫共之而不可得也。人知其卒之至于如此,则天子之尊可以栗栗于上,而士之卑可以肆志于下,又焉敢以势言哉!故夫士之贵贱,其势在天子。天子之存亡,其权在士。世衰道丧,天下之士学之不明,持之不坚,于是始以天子存亡之权,下而就一匹夫贵贱之势。甚矣夫,天下之惑也。持千金之璧以易一瓦缶,几何其不举而弃诸沟也。古之君子,其道相为徒,其徒相为用。故一夫不用乎此,则天下之士相率而去之。使夫上之人有失天下士之忧,而后有失一士之惧。今之君子,幸其徒之不用,以苟容其身。故其始也轻用之,而其终也亦轻去之。呜呼!其亦何便于此也?当今之世,非有贤公卿不能振其前,非有贤士不能奋其后。洵从蜀来,明日将至长安见明公而东。伏惟读其书而察其心,以轻重其礼。幸甚幸甚!
【上张侍郎第一书】
侍郎执事:明公之知洵,洵知之,明公知之,他人亦知之。洵之所以获知于明公,明公之所以知洵者,虽暴之天下,皆可以无愧。今也,将有所私告于执事。今将以屑屑之私,坏败其至公之节,欲忍而不言而不能,欲言而不果,勃然交于胸中,心不宁而颜忸怩者累月而后决。窃见古之君子,知其人也忧其人,以至于其父母、昆弟、妻子,以至于其亲族、朋友,忧之固其责也。虽然,自我求之,则君子讥焉。知之而不忧,不忧而求人忧,则君子交讥之。洵之意以为宁在我,而无宁在明公,故用此决其意而发其言,以私告于下执事。明公试一听之。洵有二子轼、辙,龆龀授经,不知他习,进趋拜跪,仪状甚野,而独于文字中有可观者。始学声律,既成,以为不足尽力于其间,读孟、韩文,一见以为可作。引笔书纸,日数千言,坌然溢出,若有所相。年少狂勇,未尝更变,以为天子之爵禄可以攫取。闻京师多贤士大夫,欲往从之游,因以举进士。洵今年几五十,以懒钝废于世,誓将绝进取之意。惟此二子,不忍使之复为湮沦弃置之人。今年三月,将与之如京师。一门之中,行者三人,而居者尚十数口。为行者计,则害居者;为居者计,则不能行。ゐゐ焉无所告诉。夫以负贩之夫,左提妻,右挈子,奋身而往,尚不可御。有明公以为主,公焉往而不济?今也望数千里之外,茫然如梯天而航海,蓄缩而不进,洵亦羞见朋友。明公居齐桓、晋文之位,惟其不知洵,惟其知而不忧,则又何说;不然,何求而不克?轻之于鸿毛,重之于泰山,高之于九天,远之于万里,明公一言,天下谁议?将使轼、辙求进于下风,明公引而察之。有一不如所言,愿赐诛绝,以惩欺罔之罪。
【上张侍郎第二书】
省主侍郎执事:洵始至京师时,平生亲旧,往往在此,不见者盖十年矣,惜其老而无成。问所以来者,既而皆曰:“子欲有求,无事他人,须张益州来乃济。”且云:“公不惜数千里走表为子求官,苟归,立便殿上,与天子相唯诺,顾不肯邪?”退自思公之所与我者,盖不为浅,所不可知者,唯其力不足而势不便。不然,公与我无爱也。闻之古人:“日中必й,操刀必割。”当此时也,天子虚席而待公,其言宜无不听用。洵也与公有如此之旧,适在京师,且未甚老,而犹足以有为也。此时而无成,亦足以见他人之无足求,而他日之无及也已。昨闻车马至此有日,西出百馀里迎见。雪后苦风,晨至郑州,唇黑面烈,僮仆无人色。从逆旅主人得束薪火。良久,乃能以见。出郑州十里许,有导骑从东来,惊愕下马立道周,云宋端明且至,从者数百人,足声如雷,已过,乃敢上马徐去。私自伤至此,伏惟明公所谓洁廉而有文,可以比汉之司马子长者,盖穷困如此,岂不为之动心而待其多言邪!
【上韩舍人书】
舍人执事:方今天下虽号无事,而政化未清,狱讼末衰息,赋敛日重,府库空竭,而大者又有二敌之不臣,天子震怒,大臣忧恐。自两制以上宜皆苦心焦思,日夜思念,求所以解吾君之忧者。洵自惟闲人,于国家无丝毫之责,得以优游终岁,咏歌先王之道以自乐,时或作为文章,亦不求人知。以为天下方事事,而王公大人岂暇见我哉?是以逾年在京师,而其平生所愿见如君侯者,未尝一至其门。有来告洵以所欲见之之意,洵不敢不见。然不知君侯见之而何也?天子求治如此之急,君侯为两制大臣,岂欲见一闲布衣,与之论闲事邪?此洵所以不敢遽见也。自闲居十年,人事荒废,渐不喜承迎将逢,拜伏拳跽。王公大人苟能无以此求之,使得从容坐隅,时出其所学,或亦有足观者。今君侯辱先求之,此其必有所异乎世俗者矣。《孟子》曰:“段干木逾垣而避之,泄柳闭门而不纳,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呜呼!吾岂斯人之徒欤!欲见我而见之,不欲见而徐去之何伤?况如君侯,平生所愿见者,又何辞焉?不宣。洵再拜。
●嘉集卷十三·书八首
【上韩丞相书】
洵年老无聊,家产破坏,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