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画无有也,而尚犹想见其人,岂不以传哉?古之孝子,色不忘乎目,声不忘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士瀹之见吾先人者,安敢忘诸?遂以其所撰先人事数百言,乞予为传。予读而悲之,为叙次其语,作张元忠家传。
元忠名廷臣,字符忠,其先汴人。宋南渡,徙家于苏州之昆山。弘治间,割昆山之东为太仓,故今为州人。而其家犹在昆山之治城。高祖能,新城知县;曾祖注,潮阳训导;祖銮,封承德郎刑部主事;父宽,举进士,历官至广东佥事。
元忠生而敏慧,佥宪公奇爱之。初为钱塘令,元忠方五六岁,携以之官。每僚佐宴集,必呼与俱。应对机警,礼容秩然,人咸异之。时有诈为台檄者,元忠从旁辩其诬,已而果然,县中老吏皆惊慑。年十九,补学官弟子员,寻例贡太学。祭酒增城湛公亟称之。未几,中南都乡试。学士内江张公,尤加赏识。
元忠少尩弱多疾,药饵不绝于口。又宦家子弟,然自力于学,蚤岁得举。而尤能治家。其遇事强敏精悍,总理操切,无所纵贷。佥宪公其始宦远在外,迨其罢归,独日召故人宾客饮酒而已。故与佥宪公交者,皆称其有子,而自以为不可及云。自初举至其卒,凡六试南宫,不第。卒时年四十三。元忠为人楚楚,门内外斩然。虽盛暑燕坐,未尝解带,与人语,纚纚不止也。
赞曰:予闻元忠之将死,县有郁君善相人,元忠闻其在所亲家饮酒,使人诇之,曰:「是必谈我。」已而酒次,郁君果言元忠必不可起。明日,元忠召郁君,与对坐啜粥,谈论竟日。其精强自持类如此。自以蚤岁发解,进士可必得。以其所为家者,施于吏事,优然有余。而卒困蹶,此其所以有遗恨也。
章永州家传
君姓章氏,讳棨,字宗肃,世为海虞人。曾祖珪,宣德中举贤良方正,拜监察御史,论三杨学士,有直声。生四子:仪,国子助教;表,广西布政司右参议;格,南京大理寺卿;律,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有高节,致仕家居,县令杨名父以其清贫,买田给之,谢不受。名父为构亭虞山上,独时时邀与登览,相对饮酒。名其亭曰仰高云。大理生沐,赠单县知县,君之父也。
君为人孝友,入县学,以德行为博士所称举。尝从乡先生都御史陈公游,后中南京乡试,入南太学。是时增城湛公、高陵吕公,并以八座居留都,开门讲道,学者云集。君两游其门。屡上春官,不第。选调单县知县。单濒河,而地洼下。每岁桃花水发,河南人夜过河,盗决堤防,民患苦之。君至,适盗决者水将泛,率丁夫伐木增桩,昼夜捍御,卒以无虞。少年为胥卒,趋走县庭,候伺短长,规为不法。或以为言,君曰:「是于我无显迹,不宜豫逆之。」抚以恩信,皆感激思为用。山东盗贼,多逃入单县界中,单人为囊橐,积不能得。于是诸少年为君耳目,尽获之。院司所下逐盗文符,无虑百数,君一日条具申报,上官以为能。田赋法弊,乃询民所欲,而亩敛以钱,民便之。齐鲁间皆推用其法。有胡【胡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兵自宁武关趋太原,声言欲向山东。都御史议兵事,部署将帅,独留单县令辕门。会虏 【虏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信不至而罢。
升安吉州知州。岁旱民饥,殚力赈救,多所全活。其民好讼,桓以理解之。有匿税者,为案籍人人阅之,鞭扑不用,而逋负悉出。君叹曰:「此岂古头会法也?吾以救弊而已。」州所治孝丰,迄君去,一无所扰。其县人至不知有州焉。
迁永州府同知。永州在楚、越间,号无事。太守日闭门高卧,以郡事委君。君亦优游而已。上疏乞休,方治行而卒。此其弟宗实之所称者云尔。宗实父涯,君之从父。初无子,以君为子。晚得宗实,君抚而教之,今为乡贡进士。
归子曰:大理公与予外高祖太常公有姻,予少时数从祖母之外家,盖闻章卿云。及登虞山,求所谓仰高亭者,已芜没于空烟翠树间矣。于是识永州君,恂恂然君子人也。往予试南宫,君自安吉来朝,过予邸舍,欢饮,上马去。予顾其弟言,君近形神不偕,久官劳悴而致然耶,抑有所不自得者?而竟死永州。悲夫!仕虽不遂,论其行事,可以不愧于先人矣。
戴锦衣家传
戴锦衣者,父文润,其先湖州之德清人,后为安陆人。安陆,今之承天府也。文润家州郭外,为兴府良医,事睿宗皇帝。父戴隐君殁,文润以毁灭性,郢中人以孟子之语题其庐曰「终慕」。故锦衣家有终慕之堂。
夫人徐氏,夫亡时,年二十九。子经,甫七岁,即锦衣也。家贫,克励清操,以拊其孤,及锦衣贵,终不改其淡泊。故锦衣家有高节之堂。
今皇帝以亲藩入继大统,国中旧臣,皆用恩泽升。锦衣年甚少,补环卫,积功劳至指挥使锦衣之职。于上十二卫最亲贵,兼领诏狱。士大夫被逮者,多见掠辱,少有全者。而锦衣恂恂然,为人尤仁恕。凡被系者,往往从其人问学,常保护之。御史杨爵、给事中周怡、员外郎刘魁,禁系累年。三人已赦出,相谓曰:「微戴君,吾等安得生至今日乎?」聂尚书豹亦在系,甚称锦衣之德。谢都御史存儒,巡抚河南,以师尚诏反,锦衣奉驾帖往逮。行数千里,衣破弊,谢公以一缣赠之,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