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暴以示异者矣。夫桀纣之君,握钩伸铁,抚梁易柱,手格熊罴,走及虎兕,力甚也。圣人隐而不言,惧尚力以虐物,贪勇而丧生。然後世之君,犹有喜角抵而忘政,爱拔拒而过贤者。寒浞窃室,子顽通母,乱甚也。圣人隐而不言,惧来世之君为蛇豕,民为淫蜮。然後世之君,犹有易内以乱国,通室以乱邦者。夏启畜乘龙,周穆燕瑶池,神甚也。圣人隐而不言,惧来世之君以幻化致其物,以左道成其乐。然後世之君,犹有黩封禅以求生,恣祠祀以祈欲者。呜呼!圣人发一言为当世师,行一行为来世轨,岂容易而传哉?当仲尼之时,苟语怪力乱神也,吾恐後世之君,怪者不在於妖祥,而在於政教也;力者不在於角抵,而在於侵凌也;乱者不在於衽席,而在於天下也;神者不在於礻几鬼,而在於宗庙也。若然,其道也岂多歧哉?
民性多暴,圣人导之以其仁。民性多逆,圣人导之以其义。民性多纵,圣人导之以其礼。民性多愚,圣人导之以其智。民性多妄,圣人导之以其信。若然者,圣人导之於天下,贤人导之於国,众人导之於家。後之人反导为取,反取为夺,故取天下以仁,得天下而不仁矣。取国以义,得国而不义矣。取名位以礼,得名位而不礼矣。取权势以智,得权势而不智矣。取朋友以信,得朋友而不信矣。尧舜导而得也,非取也,得之而仁,殷周取而得也,得而亦仁。吾谓自巨君孟德已後,行仁义礼智信者,皆夺而得也。悲夫!”
文学之於人也,譬乎药,善服有济,不善服反为害。
或曰:“圣人见一善,必汲汲慕之。夫丹朱商均,虽曰不肖,岂便毒於豺虎哉?何其嗣之远也?且善足以保身,不足以保天下。噫!丹朱商均,苟非尧舜之子,一身且不保,况天下哉!毁人者自毁之,誉人者自誉之。夫毁人者人亦毁之,不曰自毁乎?誉人者人亦誉之,不曰自誉乎?”
或曰:“神农牛首,蜚仲鸟身,信乎哉?”曰:“非形也,象也。夫枭羊,尚犹类人,况圣贤也哉?”
或曰:“夏禹为黄熊,信乎哉?”曰:“非也,感也。夫简狄吞鸟卵而生契,姜原履大迹而产稷,是也。当禹之母,梦熊而生耳。不然者,禹诚是熊,吾以圣人为罔象也。”
或曰:“孟子云:‘予何人也?舜何人也?’是圣人皆可修而至乎?”曰:“圣人天也,非修而至者也。夫知道然後能修,能修然後能圣。且尧为唐侯,二十而以德盛。舜为鳏民,二十以孝闻。焉在乎修哉?后稷之戏,必以艺殖。仲尼之戏,必以俎豆。焉在乎修哉?盖修而至者,颜子也,孟轲也。若圣人者,天资也,非修而至也。”
穷山人尽行也,大江人尽涉也,然而不幸者,有遇虎兕之暴,蛟龙之患者矣,岂以是而止者哉?夫途有遇是患而死者,继其踵者惟恐其行之不速也。今之士为名与势,苟刑祸及流窜至,是监刀锯者必名人,司流窜者必势士,继其踵者惟恐其位之不速也。呜呼!名与势然也,吾患其内虎兕乎?蛟龙乎?是天不为人幸也,非人也。其或披林逐虎兕,入水婴蛟龙,遇其患也,是人不为天幸也,非天也。若是以取祸,则终身所为心之驵侩焉。君子不为其所不为,小人为其所不为。
可以威而不威,可以杀而不杀,难也。
洁者不观其穷,观其富也。慎者不观其危,观其势也。苟当穷能洁,当危能慎,戒也非真也。
古之官人也,以天下为己累,故已忧之。今之官人也,以已为天下累,故人忧之。
今道有赤子,将为牛马所践,见之者无问贤不肖,皆惕惕然,皆欲驱牛马以活之。至夫国有弱君,室有色妇,有谋其国欲其室者,惟恨其君与夫不罹其赤子之祸也。噫!是复何心哉!
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伊尹五就汤五就桀。”皮子采廉於伯夷,廉於天下,不为隘矣。择和於下惠,和於天下,不为不恭矣。取志於伊尹,志於天下,不为不大矣。
天有造化,圣人以教化裨之。地有生育,圣人以养育裨之。四时有信,圣人以诚信裨之。两曜有明,圣人以文明裨之。噫!裨於天地者,何独圣人!虽禽兽昆虫云物,亦不能自顺其化。麟凤裨於祥瑞也,蛟龙裨於润泽也,昆虫裨於地气也,云物裨於天候也,而况於圣人乎?况於鬼神乎?故纡大君之组绶,食生人之膏血,苟不仁而位,是不裨於禄食也,况能裨於天地乎?吾乃知是禽兽昆虫云物,不窃於天地之覆焘也。
舟之有舵,犹人之有道也。舵不安也,舟之行,匪舵不进,是不安而安也。人之行也,犹舟之有舵,匪道不行,是不行而行也。夫秦失舵於项,项遗舵於汉,是圣人之道不安其所安,小人之道安其所不安也。
伊尹之道,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吾得志,弗为也。与之以道,取之以道,天下可也,况一介哉?伊尹之道近乎执,吾去执而取廉者也。
伯夷不仕非君,弗治非民。治则进,乱则退,吾得志,弗为也。不仕非君,孰行其道?不治非民,孰急天下?以非君乎,汤不当事桀,文王不当事纣也。以非民乎,桀民不赴殷,纣士不归周矣。故伯夷之道过乎高,吾去高而取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