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词曲无不工,吐属雅令,院中人皆自叹弗如,固北里有数人物也。愿花常好馆主应试白下,得遇姬,遂与订好,备极缠绵。尝设盛宴,招上下江诸名士毕集。于时众艳争来,群花列侍,繁弦急管,酒绿灯红,诸名士擘笺题句,击钵联吟,生诗先就,得探骊珠,诸妓中,亦独推姬为领袖。试毕返棹,生赠以四绝句:
宝儿情性最温柔,花品应推第一流。
原是扬州新柳种,却教妆点白门秋。
旧时题遍断肠诗,情到新欢未易痴。
无奈鸳鸯勾绮梦,藕根为有易缠丝。
当筵按曲许知音,窄袖纤腰弱不禁。
一段风情谁得似,秦淮河水未为深。
伯劳飞燕复西东,愁锁眉痕语未终。
莫道韶光等闲度,琵琶容易感秋风。
姬执诗再三循诵,泪毗荧然,有依依不忍别之色,临行剪香云一缕为赠,殷勤订后约。嗣未知所终。
大姑,姓周氏,荆州之沙浦人,鸨母周媪l所生女也。年十八,风致嫣然。肌如玉雪,眉目若画,人咸谓明珠固生于老蚌。姬喜酬应,而性豪于饮,见之者无不色授魂与。媪恃此钱树子一株,遂以芙蓉膏为业,锦茵绣褥,香气袭人,欹枕挑灯,令人心醉。时有谭生者,仙源人,作客沙浦,丰姿俊美,饶有玉人之目,寻花问柳,恒作狭邪游。见姬艳之,悦慕之私,形于眉睫,以为此真温柔乡也,女亦爱谭之貌,潜与谭有染。谭因作求凰之曲,而媪方居为奇货,不肯以金穴委人。姬知母意未谐,遂效文君夜奔故事,私嘱谭生贾舟江上,舣棹以待,街鼓紞如,反关卧闼,拂露而行,谭迎女入舟,挂帆东下。天明,媪起呼女不应,手揭女帏,衾裯冰冷,知随谭生宵遁。急尾之,而风帆沙鸟,缥缈天际,遥哭而返。继而寂寞庭裯,殊无生趣,乃仰莺粟酪毕命焉。谭生挈女溷迹汉皋,赁屋而居,积有半载,伉俪甚笃。女每夜辄梦媪呼与俱返,醒而述之,谭以噩梦无凭,一笑置之。女素有饮癖,一夕倩邻妪购得佳酿,藏于几畔,漏三下,谭入市未返,女忽跣足披发,自帐中跃出,颜色惨沮,腹如辘轳声,女伴诘之,始自言饮阿芙蓉膏。谭归视,则纤纤十指甲尽作紫黑色,急投以药,而瓠犀变箝,涓滴不能下咽,憔悴花容,香销艳萎,闻者伤之。噫!鸳鸯野合,鸾凤齐飞,遂令孤愤老鸨,游魂相逐,化作一缕怨丝,萦绕不脱,卒至俱殉。悲夫!
雪鸿小记 清 珠泉居士 着
题辞
绿窗妆罢,水妒胭脂;红袖携来,花惭金粉。秦淮名小,小惯藏春;越舫言轻(舟名),轻刚载酒。乃有苕南词客,选色忘忧,研北银镫,抽毫作记。红牙紫玉,既曲曲以传神;翠羽金衣,复纷纷而斗景。此日歌台舞榭,销君三月之魂;他时楚馆秦楼,觉我十年之梦。庚戌夏五海陵霜桥苞拜手。
小引
雪鸿云者,即色即空之谓也。粉白黛绿,本属幻尘,暮雨朝云,终归乌有。天下事大都如斯。珠泉署名之旨不其微哉!为集唐人七古系之,其诗曰:
倡家美女郁金香,片言出口生辉光。
与君相向转相亲,维酒高歌杨柳春。
可怜杨柳伤心树,斜月沉沉藏海雾。
寄言全盛红颜子,古来万事东流水。
洪都黎松门拜题
雪鸿小记
余自辰秋,金陵返棹,游兴渐阑,两载高平,足不履尘市,每吟微之“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之句,真觉取次花丛懒回顾矣。丁未暮冬,颖川明府摄篆维扬,相偕至止。扬固旧游,城北校书,又金陵旧识,暇时过访,颇慰离怀。然当棋罢酒阑,闲谈往事,误人红粉,老我青衫,不禁相对歔欷,共悼天涯沦落也。校书居亢家花园,自园北至水关,两岸河房鳞次,同人征色选声,尝拔其尤者五人,以佐文字之饮。迨次年夏五,花天变态,情海生波,出其闉阇,风流云散,此五人者,亦偕城北校书飘然遐举焉。客窗枯坐,聊为记叙,譬彼飞鸿踏雪,隐约爪痕而已。若谓三生杜牧,赢得名存,则我岂敢。
方璇,江阴人。本姓水,乳名阿全,方玉奴之义女。幼为金陵女伶,余于辰秋曾相识于王氏河亭,色艺俱佳,已倾流辈。以其命名未雅,易之以璇,字曰姗来。于今三年,河干邂逅,烟轻月瘦,雪韵花嫣,正盈盈二八时也。性耽清雅,沉静寡言。初小居秦淮之南,因避尘嚣,移家古旗亭曲巷中,闺阁幽深,非素心人未许排闼。王亦将顺其意,珍如掌珠。绿萍前尹,余同乡中表戚也,以裁花之仙吏,为掌玉之文星,投簪后侨寓竹西,绝怜爱之。适有伧父使酒骂座,意将逮辱姗来,绿萍嘱余护持,得寝其事。余每余暇过从,清谈移晷,尝见其理双鬓,束双弯,笑笑生芳,步步移妍,真可相对疗饥,不待酣红腻绿也。为赋玉梅二绝赠之,有“管领春风第一枝。”及“朗于新月澹于云”之句,姗来颇解赏音,浼余书于香箑,时时吟诵,出入怀袖中。会夏杪 玉奴以事速讼,仓猝间偕返里门,明月芦花,不胜惆怅。
玉奴亦江阴人,年逾二纪,姿致犹人,惟腻理靡颜,不愧温如之目。善饮酒,工觞政,度曲亦清越擅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