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数日不往,辄有怨容。黯然谓予曰:“妾又被莽叔逼死矣。莽叔以妾与君欢,狺语哮声,日闻于耳,恐不得终事君,奈何?”余曰:“叔所短者,博资耳。请以二十朱提为赠。”自是久无烦言,宝儿亦甚乐,真如苏五奴吃■⑶子亦醉者。
宝儿嗜旨酒,余馈以橘酒一石,然不肯轻饮。值盆中建兰开,对之辄尽数爵。时予夜醉失帕,宝儿以绡帕为赠。上绣回文诗。珍之不啻拱璧。余笔囊已旧,宝儿特手制一囊以易之。女红精巧绝伦,针细缕密。髣髴露香园遗制,人见之争夺,因转乞宝儿再为之,弗屑也。
宝儿所居小桥半圯,艰于出入。意将为迁乔之莺,苦乏钱刀。余以二万缗为助,然宝儿幽悒愈深,黛影凝愁,眼波盈泪,若有不可告人之隐。余抚慰再三,移时而出。红红尾谓余曰:“闻其夫将谋不利,欲胁君出百金,以快一掷。”噫!余笔耕墨耨,安有盈余赀,以供博徒挥霍耶?
自是之后,不往者数月。仲夏与秋纫谈及宝儿之艳,秋纫亟请一见。遂冒险偕往,宝儿适挽慵来髻,不施脂粉,见余至,惊喜殊甚。私谓予曰:“自郎别后,靡日不思。屡遣董媪达意,而郎门深似海,无由得通,继我家老仆遇郎于途。其时郎与数友偕行,又难启齿。妾每晨临镜理妆,辄为泫然。自恨命薄,不得复与郎相见。一吐衷曲,妾金钗典尽,荩箧频搜,郎独不相怜乎?”余闻言恻然,时已薄暮,因辞而出。秋纫笑曰:“余从壁上观,犹代君销魂,况身历其境者耶?”
秋纫与余去后,未能忘情。复偕公寿潜往访之,茶果清谈而退,临出,呼谓曰:“不偕王郎来,君请勿复至矣。”时宝儿凭栏与语,楼近河侧,临流凝睇,黛影横波。公寿戏谓之青溪小姑。
一日秋纫复嬲余同去,宝儿曳黑纱裈,着白罗襦,拖绣屟,笼玉钏,双腕如雪。见余至,喜甚不能语。秋纫微笑视宝儿,目不转睫,宝儿微觉含羞,俯首捻余带曰:“此非新人所赠耶?”余曰:“青楼荡妇,匪我思存。所不敢忘者,惟卿而已。”宝儿自携银刀剖瓜,色赤若琥珀,味甘若醍醐,汁凉若冰雪,食之溽暑顿消。宝儿已于他处购数楹,频幽敞。设余不至,则消息末由而通,其或尚有缘分耶?
宝儿既迁新第,红红又回锡山,余未识其处,莫得其耗,自此遂绝。一日过其书宅,见门上燕巢如故。紫雏数头,引颈巢外,呢喃如旧识。窗纱仍闭,悄然无人,桥边绿苔,长已涩户。踯躅久之,不忍遽去。室迩人远,徒怆我心矣。
养痾归里,郁伊寡欢。追念绮游,真如梦幻。宵阑月黑,触绪纷来。玉溪锦瑟,樊川绿阴。悲感窃深,用写之诗。所谓断肠人远,伤心事多也。遂作七律四章,同顾涤盦师叉字韵,聊录于此。其一云:
药炉烟里鬓丝斜,御湿还宜制木瓜。
久已冥心思学佛,安能抱疾再寻花。
新诗索署裙边字,醉墨留题壁上纱。
昔日绮游今始悔,情天变幻念纷叉。
其二云:
此是销金旧狭邪,馈金愧乏一瓶瓜。
参来梵呗筵前笛,散着天魔袂上花。
水国娇娃屯画舰,蛮方中妇障轻纱。
粗才已分江湖老,天遣飘零温八叉。
其三云:
朱楼曲院道旁斜,碧玉髫年初破瓜。
愿作小星比桃叶,自怜薄命怨杨花。
二分月上三层阁,一寸心通六幅纱。
沙叱飞来人面改,重寻香路恨多叉。
其四云:
移居城曲板扉斜,别后音如断蔓瓜。
已分不圆今世月,可能重见此乡花。
荒凉残照昏颓壁,冷落流萤点画纱。
一度经过一惆怅,小桥欹侧老藤叉。(红蕤阁韵卿内史校宇)
卷下
海滨纷丽之乡,习尚侈肆,以财为雄。豪横公子,游侠贾人,惟知挥金,不解文字。每值春秋佳日,番舶估船,羽集鳞萃。探花觅柳,按曲听歌,殆无虚晷。妖姬名倡,狎客冶优,争奇献巧,工颦善谑,以冀一当,能于酒肉围中、笙箫队里,静妤自误,别出一片清凉界,可为雅流韵事者,未之有也。然而豪情胜概,偶载一二,亦堪为花国生色。四方名彦,来遨来游。诗词点缀,居然旖旎。安见《谱申浦》之新声,不及《续板桥》之旧艳也。
蛟川姚梅伯作《苦海航》,填《沁园春》乐府百八阕。出以俳谐,备诸猥亵,冀以唤醒痴人,真清夜钟声也。虽然,茫茫欲海,堕苦趣者无量,方且溺不肯出。梅伯欲施此一苇,令彼中人尽舍迷律,而渡觉岸,恐不能耳。宝山蒋剑人,曾为《苦海航》作序,今附录于此:
上海当南吴尽境,南闽粤,北辽蓟。东西洋番舶估舰,羽集鳞萃。元设市舶提举,自明以来,遂为壮县。四明复道人,以酰摩首罗王顶眼观之曰:“噫!此苦海也,海之中众生无量,苦趣亦无量。无已,姑举其一。女闾成市,时则有脂夜之妖。或天人,或沙修罗,或干闼婆,或药叉,鸠盘陀,无不有也。其间最胜尤众狂鹜者,厥名为堂。一堂中可四三十雌者,丝竹肉手,若口艺较优焉。故声价甲于他媱舍。贵游子弟,质柔脆,剧狎接,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