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之能令人清酒,兼能忘睡。”予曰:“然则所见美人,其司花女袁宝儿耶?”花姑曰:“然。”遂出。
复由中道过大殿,殿角偶遇二少妇,皆靓妆,迎且笑曰:“来何暮也。”花姑亟问:“夫人何在?”曰:“在内殿,观诸美人歌舞奏乐为乐。客既至,当入报夫人。”予遽止之曰:“姑少俟,诸美人可得窃窥乎?”二妇笑曰:“可。”谓花姑曰:“汝且陪君子,我二人侯乐毕相延也。”去后,予乃问花姑:“二妇为谁?”曰:“二妇本李邺侯公妾,衣青者曰‘绿丝’,衣绯者曰‘醉桃’。花经两人手,无不活,夫人以是录入近侍”。遂引予至殿前帘外,见丝竹杂陈,声容倩善,正洋洋盈耳。忽有美人撩鬓举袂,直奏曼声。觉丝竹之音不能遏,既而广场寂寂,若无一人。予闻之,不胜惊叹。花姑曰:“此《永新歌》,所谓歌值千金,正斯人也。”语未毕,闻帘内宣王生入。
予敛容整衣而进,望殿上夫人,丰仪绰约,衣绛绡衣,冠翠翘冠,珠珰玉佩,如后妃状。侍女数十辈,亦皆妖艳绝人。予再拜,命予起。曰:“汝见诸美人乎?”予谢:“不敢。”夫人曰:“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以汝惜花,故得见此,缘殊不浅。向汝作《戒折花》文,已命卫夫人楷书一通,置诸座右。”予益逊谢。
旋命坐,进百花膏,夫人顾左右曰:“王生远至,汝辈何以乐嘉宾之心?”有一女亭亭玉立,抱琴请曰:“妾愿抚琴。”一声才动,四座无言。冷冷然抚遍七弦,直令万木澄幽,江月为白。夫人称善,曰:“昔于頔,尝令客弹琴,其嫂审声叹曰:‘三分中,一分筝,二分琵琶,绝无琴韵。’今听卢女弹,一弦能清一心,不数秀奴七七矣。”
因呼太真奏琵琶。予闻呼太真,私意当日称为“解语花”,又曰“海棠未醒”,不料邂逅于此。乃见一人,纤腰修眸,衣黄衣,冠玉冠,年三十许,容色绝丽,抱琵琶奏之。音韵凄清,飘出云外。
予复请搊筝,夫人笑曰:“近来惟此乐,传得美人情。君独请此,情见乎词矣。”顾诸女辈曰:“谁擅此技?”皆曰:“第一筝手,无如薛琼琼。”寻有一女,着淡红衫子,系砑罗裙。手捧一器,上圆、下平、中空,弦柱十二。予不辨何物,夫人曰:“此即筝也。”顷乃调宫商于促柱,转妙音于繁弦。始忆崔怀宝诗,良非虚语。
曲才终,又有一女,抱一器,似琵琶而圆者,其形象月,弹之。其声合琴,音韵清朗。予又不辨何物,但微顾是女,手纹隐处如红线。夫人察予意,指示予曰:“此名阮咸,一名月琴,惟红线最善此。”予方知是女即红线也。
夫人忽指一女曰:“浑忘却汝,汝有绝技,何不令嘉客得闻?”予起视,见一美人,含情不语,娇倚屏间。闻夫人语,微笑。予遂问夫人:“是女云谁?”夫人曰:“此魏高阳王雍美人徐月华也。能弹卧箜篌,为明妃出塞之歌,听者莫不动容。”已持一器,体曲而长,二十三弦,抱于怀中,两齐奏之,果如夫人言。
俄有一女跨丹凤至,诸女辈咸曰:“吹箫女来矣。”女谓夫人曰:“闻夫人延客,弄玉愿献新声。”夫人请使吹之,一声而清风生,再吹而彩云起,三吹而凤凰翔,使冉冉乘云而去,耳畔犹闻鸣鸣声。细察之,已非箫矣。
别一女子,短发丽服,貌甚美而媚,横吹玉笛,极要眇可听。夫人曰:“谁人私弄笛?”诸女辈报曰:“石家儿绿珠。”夫人命亟出见客,女伴数促不肯前。中一女,亦具国色,乃曰:“儿亦善笛,何必尔也?”绿珠闻之,怒曰:“阿纪敢与我较短长耶?我终身事季伦,不似汝谢仁祖殁,遂嫁郗昙。不以汗颜,翻以逞微技。”是女羞愤无一言。夫人不怿,命止乐。
忽有啭喉一歌,声出于朝霞之上,执板当席,顾盼撩人。夫人喜曰:“久不闻念奴歌,今益足畅人怀。”念奴曰:“妾何足言,使丽娟发声,妾成□夫矣。”夫人指曰:“丽娟体弱不胜衣,恐不耐歌。”予见其年仅十四五,玉肤柔软,吹气胜兰,举步珊珊,疑骨节自鸣。乃曰:“对嘉宾岂能辞丑?”因唱《回曲风》,庭叶翻落如秋,予但唤奈何而已。丽娟曰:“君尚未见绛树也。绛树一声,能歌两曲,二人细听,各闻一曲,一字不乱。每欲效之,竟不测其术。”夫人曰:“绛树术虽异,恐无能胜予。吾且欲与王生观绛树舞。”乃见飞舞回旋,有凌云态,信妙舞莫巧于绛树也。绛树谓丽娟曰:“汝欲效吾歌不得,吾欲学汝舞亦不能。”夫人大悟曰:“有是哉,汉武尝以吸花丝锦,赐丽娟作舞衣。春暮宴于花下,舞时,故以袖拂落花,满身都着,谓之‘百花舞’。今日奈何不为王生演之?”丽娟复起舞,舞态愈媚,第恐临风吹去。
忽闻鸡鸣,予起别。夫人曰:“后会尚有期,慎自爱。”乃命花姑送予行。视诸美人,皆有恋恋不忍别之色。予亦不知涕之何从也。
花姑引予从间道出,路颇崎岖。回首,忽失花姑所在,但见晓星欲落,斜月横窗,花影翻阶,翻然若顾予而笑。露坐石上,忆所见闻,恍然如隔世。因慨天下事,大率类是,故记之。时康熙戊申三月。
袁箨庵曰:“具三十分才情,方能有此撰述。若有才无情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