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之后,潜营一室,钻穴隙以窥之。每见后兀坐挥扇,俄起而徐步,有风肃然,所御衫襦,皆明纱之极薄者,日光穿漏,雪肤映现,全体毕睹。后肌体丰艳,衣内别有黄绢障胸腹间,项下悬七宝金缕锁,臂约碧玉条脱,皆希世绝宝,外间所未有也。辟阳侯微述所见以语人,既而后渐觉之,严讯侍女,尽斥诸侍女之受辟阳侯赂者,乃泣诉于太后。太后敕辟阳侯自新,益增中宫守门宦者。
少帝立四年,年五岁,而后年仅十八。少帝怪母年幼,密询左右,乃自知非皇后所生。出言曰:“太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必为吾母报仇。”太后闻言而幽杀之,立惠帝第三子常山王宏,是为后少帝,年九岁。
后每岁寒食,必诣安陵,东向举哀,柔声凄楚。飞雁见后光艳,咸翔舞而下,攫后钗钏以去,如是者数次,乃张青羽盖焉。
是时太后称制,诸吕擅权,后寂处深宫,绝不与闻外事。吕产、吕禄,以太后春秋高,欲先自结于后,乃与后父张敖交驩,岁时必有馈献入宫,后悉却之。或劝后结纳诸吕,他日可继太后临朝,后曰:“吾闻妇人无外交,我未亡人也。可与权臣往来乎?”先是,太后以惠帝六子殇逝几半,乃取吕氏子太,名为惠帝遗腹幼子,封平昌侯,进封吕王,大臣益不平之。于是惠帝兄弟齐悼惠王已前卒,赵王如意、赵王友、梁王恢、燕王建,皆身死国除,惟代王、淮南王尚存。太后尝召张皇后谋曰:“我已年老,而宗族尚强。我死,惠帝诸子必不安,吾欲尽去诸王何如?”后力谏曰:“不可。妾闻葛藟犹能庇其本根,昔孝惠皇帝常忧兄弟之不多,无以藩卫皇室,今诸死者过半矣,若复自剪其枝叶,恐汉之天下,非复刘氏有也。”其后太后每有阴谋,后辄沮之。代王、淮南王等遂获无恙,盖张皇后保全之力为多云。
后少帝四年七月,太后病笃。召张皇后告之曰:“吾病若不起,汝可临朝称制,大将军产、禄皆可属以大事,禄女可配帝为皇后。汝善教之,善自珍爱,勿哭泣过节,勿为他人所图,勉之。”时后年二十二,涕泣固辞,自言才略素短,不足以临制天下。且绛侯、曲逆侯等,皆高皇帝旧臣,若畀以夹辅之权,必可以安社稷。吕产言于太后曰:“皇后太稚、貌太姝,性太慈,临朝实非所宜。”太后乃以国事属产、禄。辛巳,太后崩于未央宫。既葬,张皇后徒居长乐宫,吕产怨后之不附己也。乃曰:“张敖之女年少寡居,吾当有以试之。”乃选美男子数人,为长乐宫宦者,既而侍女密说后曰:“宦官某某等,年少貌俊,何不召之入侍,且昔太后逾六十。而辟阳侯等入侍者尚十数,皇后年华甚富,而长甘守此寂寞,谁知之者?”后穷诘之,尽识其名,乃命宫正尽逐此数人,而谴侍女。
吕产畏大臣图己,欲先作乱,与其党谋,欲先入据长乐宫,挟孝惠皇后以临大臣。或曰:“后若不从,奈何。”产曰:“鸾凤羁于樊笼,虑其不仰哺于人耶?”乃使人说后曰:“皇后若与相国同心,可以长保富贵,不然,必见废于大臣矣。”后咈之,尽敛两宫管钥,申警守备,令毋入相国产殿门。少帝欲尊后为皇太后,又以有生母在,或谓宜并尊,或谓宜独尊生母,诏下群臣议,议未上而变作。
九月庚申,大臣举兵诛诸吕。吕产知长乐宫有备,走叩未央宫,徘徊不得入。乃以奉孝惠皇后密诏诛群臣为名,号召徒众,莫之应者。乃走,刘章逐而杀之。遂矫少帝符节,斩长乐卫尉吕更始,以兵入宫,围守孝惠皇后。辛酉,诛吕禄、吕须及樊伉,废后弟鲁王张偃为庶人。初,惠帝二年,齐悼惠王欲媚太后,献城阳一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欲以封张敖为鲁王。及后初立,惠帝以问后,后曰:“不可,外间皆谓太后削宗室以崇外戚,若封妾父,是敛怨而丛谤也。且取兄弟之邑以封后父,天下后世,其谓陛下何?”帝悦曰:“汝年虽幼,才识在我之上。”乃言于太后而止。
〖跋曰:《孝惠皇后外传》凡有两篇,此其前篇也。得诸传钞,不传作者姓氏,但知为东晋时人所撰,旁搜博采,为班史翻案,为阿嫣雪冤,洋洋千言,洵大观焉。合后篇观之,殆为一人手笔,可并读也。 〗
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二(并叙跋)
〖曩尝裒集群书,作《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一篇,既又读得汉时遗书,不下十余种,其所纪张后事迹,虽大指颇合,亦往往互有异同,究无以辨其孰为是非也。兹重作外传一篇,其同者约而书之,其异者表而出之,以俟后世洽闻之士云。〗
孝惠皇后张氏,惠帝之女甥也。名嫣,字淑君,父宣平侯张敖,尚帝姊鲁元公主,以高帝四年三月生一女。年数几,有异人相之曰:“此大贵人也。”敖问其故,异人曰:“昔楚汉之际,有仙女张丽英者,居豫章之南,金精山下。衡山王吴芮闻其美,将聘为妃。仪从至山下,丽英忽升山顶,谓其人曰:‘我至此不得复下,当为我鉴磴通道。’王乃发卒治道。道既通,则丽英不复见,已飞升矣。丽英飞升之后,上帝以汉室将有大变,特令降生人世,以扶汉室。且其尘缘未断,使之再受磨折,劫尽则复升仙矣。”言毕,异人忽不见。敖使人至豫章访之,果有其事,并有仙女庙云,因别字女曰“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