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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香艳丛书-清-张廷华-第65页

州繁华都会,几为战场。于是隋堤楚馆,蛛网尘封。吴地妖姬,风流云散矣。
  扬城西郭有种蔬人蒋老者,所居茅屋一椽,四壁倾坏。值世荒乱,种蔬常不自给。饥则掘江干野荠充腹,往往数日不能举火。然勤于操作,年五十余,精力健强,挥锄町畦间,虽寒暑无所苦。
  岁乙酉清兵南下,将至淮杨,蒋之邻里,皆率妻子逃避一空。蒋老无妻不逃避,仍依茅屋。自念无食,逃亦死,不逃亦死,死是意中事也。既而大兵围扬州,其驻西城者,为满洲都统某,其队长曰“披甲”。一披甲掠村落,获蒋老至都统营,都统见以败蓑蔽下体,问曰:“是乡农乎?”蒋老不能对。都统令剪其发,当各营担水之役。蒋老力作不敢片刻闲暇,担水毕,即为析薪炊爨,沐马扫溲,事事周至。诸披甲悦之,相与语曰:“闻说南方人耽情逸乐,日日啖烂肉,饮苦茗,睡至日高三丈未起,何此人勤悫如是?”因担水至都统大营,其掌马卒令蒋老刈取马刍。都统阅马见马刍,问何人所办,掌马卒举蒋以对。都统喜曰:“彼乃办事精细。”夏月茭根有蛭,截其根,令马不病。满人生长北方,不知南方茭草,夏月不宜连根饲马也。遂纳蒋老步兵牌,隶正蓝旗下。
  未几,扬城破,阖城受屠,妇女老丑皆被杀。独留少美者给有功披甲。已而大兵渡江,军中不许携带妇女,限三日卖诸民间。诸披甲以买主拣择,致价不均,各以巨囊盛诸妇女,固结囊口,负至通衢,插标于囊上,求售甚急。大率皆为留扬镇守北方人买去,本城人则靡有孑遗矣。一披甲欲卖去囊中人,三日不售,怒而欲投之江。同伍力阻之,披甲曰:“然则将付之何人?”或曰:“蒋蛮子劳苦无妻,盍以赏之。”皆曰善。呼蒋至,披甲指囊示之曰:“尔无夜伴,任尔取去。”蒋茫然不识所谓夜伴何物。诸满兵语之曰:“赏汝老婆耳。”蒋恐甚,顿首于地,哀恳曰:“一身不能自活,不敢从命。”披甲怒曰:“南方人刁诈信然,白手得百金货,乃假意故却,天下岂有不要老婆之男子?而于吾前作诳话耶?”将拔刀斩之。一满兵从后抱持,诸同伍举囊置蒋老背,叱令速退。蒋老不得已,负归茅屋,惝祝久之,莫知所措。
既而念此中人受困已极,背负时绝无声息,似垂毙者,不胜心恻,乃启囊视之。则一美也。奄奄一息,果垂毙矣。急抱起,卧之于败板,罄其瓶得米合许,拾芦枝煮粥,就其口灌之。已而妇仍昏昏睡去。蒋老复至大营供役,满兵戏语曰:“新郎宜有喜色,何不豫为?”蒋老曰:“吾自分将作沟中殍,何忍更累一妇。俟彼稍苏,询其亲戚,行将送之归耳。”诸满兵怜其诚,赠以蚊帐被褥,又与干粮黑豆各斗许。蒋老拜谢携归。视妇转动,颇为心慰。复煮粥抱起进之,觅一便器置寝所。次日复煮粥食之。
  时大营已行,蒋老无所事事,仍携锄种菜,及归。妇已起,两手搘败版而坐,见蒋老,忽问曰:“此何处?”曰:“西城外小村落也。”曰:“我何以至此?”曰:“满洲兵令我负归。”曰:“去钱几何?”曰:“贫人无钱。”妇沉吟曰:“无钱安能得我?”曰:“当日以不能相活力辞,乃彼拔刀欲杀我,幸同伍中力救,劝我负归。”语未毕,妇又昏倦倒身下睡。
  阅两日,妇神气渐爽,蒋老炊饭,佐以园蔬与食。蒋曰:“此地离城,不及半里。”妇潸然泪下。蒋曰:“尔有夫乎?”妇曰:“吾扬州太守妻也。”蒋骇甚。曰:“是官太太耶?”因顿足曰:“太守已殉难。奈何?”妇曰:“非也。乃前任太守某也。”蒋曰:“然则太守固在,可相闻也。”妇悲泣曰:“陕西残破,太守亲戚久无。”蒋曰:“太守无亲戚,汝或有父母兄弟,尚可相依。吾当为汝遍访。”妇又泣:“吾止一义母,城破时为兵所杀。”因号恸不止。蒋老亦为流涕慰之曰:“且无悲,终当有所归依。缶中尚有半月粮,迟迟以待可也。”妇曰:“感尔厚恩。但尔贫困至此,食不能继。奈何?”蒋老曰:“世乱已平,谋生亦易。”妇颔之。
  后见此老诚悫,遂有倚托终身之意。呼至前问曰:“汝得进城否?”蒋老曰:“日来为访官太亲戚入城。”奚止数十次,遍走空城,寂无人踪,惟尸骸满道耳。”曰:“满兵守门,免盘诘否?”曰:“守门兵吾熟识也。且吾有正蓝旗步兵腰牌,原无所阻。”妇喜曰:“果尔,吾有事相委。西城内有董公祠,祠之左侧,第三家门首,一大阴沟中,有木匣二具,可为吾取至。蒋老遽诺即行。妇呼还语曰:“匣不可露人目。守兵见之奈何?”蒋老曰:“置匣于土簏底,而以乱薪覆其上,可也。”须臾归问妇曰:“何物镇肩沉沉者?”妇曰:“银也。”破锁视之,约千金。妇又曰:“更有一处,乃集庆巷中第四家,屋颇卑,小门有双环。入此门,过第二进,至东侧厢,厨下积灰中藏银两大包,今已四年有余,未知为何人所得也?”蒋老曰:“吾姑一往。”及至其处,则门首陈设弓刀,为满洲兵舍馆矣。蒋老方徘徊门外,一满洲兵出,见之遽趋而前,拍其肩曰:“老蛮何事至此?”蒋视之,乃素相识者。答曰:“拾粪酿田。”其人曰:“甚善,此间厨下有多年积灰。为吾除之。”乃引蒋老至灰所,指曰:“幸除净。”言已即去。蒋老抉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