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爱琴,姑苏人。少鬻甬上为妾。夫亡有开阁之命,遂还白下,已而转入京师,堕落平康间。长眉压黛,秀靥承颧,虽齿少长,而风致嫣然。操吴音,绵丽可听。庚申夏秋,南道隔绝。余愁思坌集,每相对谈浙东景色,辄复黯然。癸岁复见,秋娘老矣,而风情如故。未几,珠损玉化,惜哉!潘后改字秋琴,余集《文选》赠以楹联云:“秋芳自赏,琴德最优。”
岑雅仙,性情温厚,某太史尝称之曰:“见雅仙醰醰有味,如饮越中女儿酒,不自知其心醉。”雅仙能唱南曲,弹琵琶,此他处所弗能逮也。盖南中妓悉能刻宫引征,竹肉相宣,令人听之忘倦,都下多不知歌管。予初至时,置酒尚有肴馔,伎出局承应,尚系裙侍饮,尚行令拇战,近概蠲免。予戏曰:“实事求是,悃愊无华。谓之讲学家可,登之卓异荐牍亦可。然多见士大夫,举止大方,是其所长也。”
金月卿颇泠然有豪气,不屑屑作儿女态。西贾挟巨金啖之,夷然不顾。其风格如此。
高春痕纤瘦波俏,体若凝脂,秉性简默,而意韵沈穆中,风度遒逸。庐陵欧阳伯子赠以诗。叙有“钞延瓜蔓,熛烽碎铁汉之魂,梦别桃花,铅水下铜人之泪”句。为一时所传诵。
曹蓉芗行三,以琵琶著名。性轻佻,数从人,恒以不合放归。而豪华自喜。贵介英俊,无不倾倒。都中伎近日鲜解音律,独丁月卿以箫称,李竹仙以笛,高三以阮咸,莲仙以琴,蓉芗、雅仙俱以琵琶得名,盖所谓庸中佼佼者,余多肉屏风矣。
张韵珊初依兄避难淮上,嫁一游客,相从入都,始知为人所渔猎。既至院中,常郁郁不得志。性卞急不能容物,昵之者多失欢去。然貌瘦秀,玉骨纤腰,甚都雅,故名冠章台。庚夏月卿嫁后,所遇无当意者,得韵珊甚惬,曾赠以楹联云:“闲翻韵府寻诗料,醉把珊枝当酒筹。”其年秋七月,津门事棘,踉跄出都。某帅勤王至,以油壁车迎往天宁寺,宠甚。已而帅下狱,珊亦退老,寻嫁作商人妇。呜呼!大树萧骚,残花飘泊,与雍门琴响有以异乎?或传韵珊轶事者,甚可笑。一日出眺户外,有子女丐食者,问之,曰:“吾瓜步人。父母同入京访戚里,适是人以事去。南旋,抵王村,父病死,赀斧罄,草草藳葬,复折归,母又卧病,无可为计,故偕行乞耳。”珊怜之,慨然曰:“吾乡显者未知耶?奈何无桑梓情!”出十金贻之曰:“将去作小贩,勿乞也。苟不足,当再相告。”予嘉其义,欲解囊畀之,则艴然曰:“吾行吾志,岂望君佽助乎?”
钱畹芗,年十五,秀冶天生。一日与友人同饮摩云阁,有客新授观察,颇扬扬有骄色,钱甚鄙薄之,隽词冷语,尖刻异常,合座为之大快。
张芝卿,行九,母兰仙,素负重名。嘉道中,六街禁令严,歌郎比户,而平康录事不敢侨居,士大夫亦恐罹不测,少昵妓者。至咸丰初年,有兰仙、竹仙、蕙仙,一时名噪都下,朝绅争联镳诣之,金吾令亦少弛矣。蕙仙能诗画,兰仙工歌曲,竹仙善弈。余见芝卿时,蕙仙已死,竹仙已嫁,独兰仙在,亦谢客为大豪所主。秋夕至其家,闻唱《絮阁》一折,风雨凄凄,蕉声满耳。听《念奴》一曲,真不知人世有愁思也。芝卿貌亦娟媚。李竹仙以工笛故,取子渊“愿字洞箫”之意,清韵拔俗,亦都中一名辈也。潘孝廉至京,一见昵之,几于无竹仙不欢。揭晓日,醉卧其家。比明,婢媪市登科记付之竹仙,则潘已获隽。相传为佳话。
韦芸香,貌极艳,唇下有红痣,余尝戏之曰:“此洛花中一捻红也。”癖爱画,凡一册一卷,收藏若拱璧。后嫁一贵官去。
韦素云擅名北里,车马骈集于门。素云性尤骄矜,闽中某太史纳之。太史南旋,留都下。会笞婢死,事发,下狱,银挡铁索,如阎幼芳之备受笞楚矣。
钱素卿行四,本回鹘种,柔情多态,与花铃生极昵。花铃从军淮上,姬绣小影,并作二十三札寄之。花铃亦刺臂血书长歌以报,歌凡三千余言。
王盼云颇妖丽,饮馔居处甚华腆,五陵裘马少年,趋之若狂。余为画宫纨,题有“莫谓薄命人写此一幅桃花照”语。盼云捧扇汍澜,因感怅竟日。
金小雪卿,团靥长颈,肌理白哲,足趺春妍可爱。自以颇有名都知老,举间倨甚,一时采声誉者,争以得见颜色为幸。癸亥复至,则所居已易主,门前车骑暄阗如故,而春风环佩杳然人世矣。
何月仙,皖籍。和平雅素人也。容姿妷丽,双眸炯然,殆古之所谓佳侠含光者也。性豪迈,缠头到手,辄挥霍去,殊不甚惜。或有规之者,必笑为“守钱虏”。生平极爱文士,见有贫不能自振者,辄资之。莲溪生,京师中巨贾也,偕其友张茂才往,天甚寒欲雪,张犹着单布袍,谈吐生风,绝无瑟缩态。继送之出,挺立朔风凛冽中,若毫不知冷者。月仙甚奇之。时张欲南旋应秋试,慨然出二百金赠之。明年张捷南宫,鸣驹过访,立倾囊中金为之脱籍,鼓乐迎归,居然为正室云。
燕台评春录(下)
余素素,皖人。丰姿旖旎,通书史,见篇章词曲,辄爱玩不忍释。癸亥重见,求为画江梅帧子,往来甚欢。素能绘兰,案积缣纨,不得暇,每倩予代作。一夕微醉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