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以丝竹,妾始瞿然以惊。顾以老妪慈仁,虽置身火坑中,而亦无所苦。
妾少有慧心,所学辄冠诸姬。于是翩翩少年,锦衣公子,争以缠头相赠。然捧觞侑酒,陪侍于宴席之间,容或有之,枕衾之约,尚无当意者。有吴生雪野者,风姿秀拔,蕴藉能文,清明日遇妾于段桥,一盼留情,恋恋不忍别。明日持床头金剥啄妾门,指名索妾。既见,两情相浃,欢宴遂开,莲漏既深,留髡送容。由此时相过从。一夕倾谈,覙缕各诉心中事。妾愿相从,永矢白头;吴生亦誓不相负。证白水以成盟,指青山而偕隐,其情愈密。每日相见,惟事奕棋对酒,作诗度曲。如是者几二年,妾已届破瓜,而吴亦二八,两小无猜,缱绻缠绵,情同铁石。鸳鸯池下,蝴蝶花间,此景此情,有不能自已者矣。
未几,生父由学官迁县令,不一月以贪墨挂弹章,兼籍其家。吴生既遵家难,又遭蜚语,空囊羞涩,欲前又却,二年之交,百年之盟,空成画饼。吴生赠断情诗六十三首,其末首云:“江郎剩有生花笔,只写当年别恨辞。”每一念及,不觉凄然泪下。然妾之此身,犹然白璧也。
咸丰庚申,粤贼陷省城,吴生被执不屈,妾亦被虏,为贼将沈压寨二日。沈苦逼妾,妾时以吴生心丧,佩缟綦,遂托言母服未除,得不辱。每欲自经,而逻守者严且众,不得也。越一月,大兵克复城垣,妾恐以贼党见杀,亟从钱塘门出投西子湖,作屈大夫矣。三竺六桥,烟景动人,二十余年,忽忽如一梦。每当清明寒食,见陌上黄土几堆,后人持麦饭纸钱,拜扫墓门,未尝不泪涔涔下。妾在水一方,恨无女媭以竹筒投米,甚可悲也。前者紫府令君,奉诏稽察节孝,见妾甚推许,遂收为侍女,故渡江到此,已月余矣。今令君复命瑶宫,妾欲相从俱去,以情鬼不得上列仙班,命于狮子岭小洞中,暂作寄身之所。遇何仙,嘱在此地明其事实。总计妾生平,幼为儒家女,继为婢妾,又为妓女,更为虏俘,今为饿鬼,而情所未免,心则无他。身终自洁,志有可悯。异日君等文成名世,当为妾于杂说外编之中,以游戏笔墨作一佳传,则妾幸甚!至旌典之邀,究嫌冥冥无据也。莲芬敛衽拜。去也。
天南遁叟曰:此李贞姑莲芬下坛自述其生平始末甚详,抑何其遇之蹇,而情之悲也!然虽堕风尘,而仍以洁白自矢,皭然不污,洵火坑中一朵青莲花哉!其志可嘉已!九京能自忏悔,即作地仙也可,作鬼仙也亦可。
陈仲蘧
陈仲蘧,南海之西樵乡人。家世业儒,父亦名诸生,授徒里中,有经师之目,早捐馆舍,母为抚养。性敏慧,诵读经籍,目数行,壹志劬书,未尝息版。年十五,采芹于泮水,崭然露头角,人咸谓陈氏有子矣。生丰姿倜傥,有如玉树临风,因擅璧人之誉。
后从学于舅氏家,东邻有王孝廉之女,名娴,字曰绣君,年及破瓜,聪颖异常,识字知书,而又女红精绝,圆姿替月,润脸羞花,绰约风神,不可一世。偶见仲蘧而悦焉,仲瞥睹之,亦惊其艳,以为天人不啻也。两心相许,邂逅情深,出入之间,皆以目挑而眉语。舅氏与女家仅一墙隔,室后有一小园,具竹石花木之胜,葡萄架后,即女房闼焉。架旁山石平坦,盘折可登,下窥女房,近在咫尺,夜间灯火隐约可见。久之,仲审其独处无郎,遂私询其门径,竟逾垣而缔好焉。矢誓青山,指盟白水,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各无相负。如是者半载。至秋,仲将赴科场,乃与女别,约以场后即当遣媒求聘。
撤闱榜发,生得高第。既至舅家,央媒往说婚事,以为殆无不许。女母素厌仲贫,谓择婿如此,恐贻人笑。时女父司铎他州,相距尚远,遂以女父他出,托辞婉却之。仲谓此番仅得赴鹿鸣,固不足以动人,俟春明得意后,当无不谐也。
居舅家时,颇得蹈隙,与女往来。女以好事多磨,日夕涕泣,枕函尽湿。仲抚慰百端,女曰:“事若不成,妾当以死继之,决不再从他姓。君试观异日,妾必葬身于清流中耳。玉可碎而不能涅其白,竹可焚而不能灭其节,此妾之素志也。妾之所以报君者如此,君其善保千金之躯,勿以妾为念。”仲益悲不自胜,曰:“吾两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永不相离,石烂海枯,此心不改。有渝此盟,明神殛之!”荏苒数月,家中催归符至矣。将行,与女割臂矢誓,沥血酒杯中,各饮其半,然后洒泪作别。
既返,即促公车北上。明年果捷南宫,即贻书告女,并赠以五绝句:
朝夕离情费较量,此生只羡作鸳鸯。
痴心一片天成就,双宿双飞愿竟偿。
临别依依拭泪痕,情深转觉更无言。
泥金帖报平安字,亲算归期早倚门。
多烦青鸟寄邮筒,无限相思一纸中。
今日相思应较可,祝归莫遇石尤风。
怕开行箧怯深宵,泪雨分明在织绡。
苦忆阿卿情意密,一灯风雨黯魂销。
缥缈香闺何处寻,此身如在碧云深。
要知感极翻无梦,夜夜寒衾不见君。
仲因伴侣相留,流连京邸,未得早着归鞭,迨及旋里,而女已春风有主矣。先是女父在广文任时,与一友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