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愚见并《杜鹃》行伪,平拖曼衍,中才所能。若“西川有杜鹃”一首,则是中有波致。又如韩之《和李相公两事》两篇皆伪,以李汉之为诸胥者,尚且误编;而《嘲鼾睡》之五言两篇,又不知其真而不编。各集多有,往往批在本书。新刻《施注苏诗》,顾侠君补遗,其误收者不可枚举,多在北宋人集,何以竟未经目?
李贺集固是教外别传,即其集而观之,却体体皆佳。第四卷多误收。大抵学长吉而不得其幽深孤秀者,所为遂堕恶道。义山多学之,亦皆恶;宋、元学者,又无不恶。长吉之才,佶然以生,瞿然以清,谓之为鬼不必辞,袭之以人却不得,直是造物异撰。余恒思玉楼之召,初非谩语,不然科名试帖中无处著,尘寰唱和中亦无处著,杜牧一序,义山一传,长爪生可凌一笑矣。杜牧序中引昌黎诸比拟语,足以为呕出心肝者慰。
孟郊集截然两格,未第以前,单抽一丝,袅绕成章,《太玄经》所谓“红蚕缘於枯桑,其茧不黄”,是其评品。及第後,变而入於昌黎一派,乃妙。且有昌黎所不及,比两人《秋怀》可知也。东坡全目之为苦风味,诚苦矣,得毋有橄榄回味耶?余少不知,老乃咀嚼之。昔闻竹先生称其略去皮毛,孤清骨立。余漫戏云:“宋人说部有妓瘦而不堪,人谓之风流骸骨,孟诗是也。”今愧悔之。
李贺、孟郊五言,造语有似子书者,有似《汉书律历志》者,皆安石碎金。
韩、孟联句,是六朝以来联句所无者,无篇不奇,无韵不险,无出不扼抑人,无对不抵当住,真是国手对局。然而难,若郾城军中与李正封联者,则平正可法。李贺有《昌谷》五古长篇,独作也,而造句与韩、孟《城南联句》同其险阻,无怪退之早已爱之访之矣。然万不可学。
长排隔句对者多,杜有隔两句者尤趣,局易板,联宜变也。又有起对而承接转不对者更活,然有杜,杜亦惟末年有之,总是功夫熟而後可。
杜五七律多有八句全对者,後学兴会所至,偶一为之,不可有心学,恐才小力薄,领衤会不清,收煞不住。
案《饮中八仙歌》是学谢混品目子弟五字韵语,又学《柏梁》七字音调,学古变化当如此。其命题亦自安稳,《新唐书》乃改为《饮八仙人》,语拙。宋祁好变旧文,而不成语者甚多,何怪乎欧公之於列传推之,名为让能而实畏同过也。
偶值春暖花开,思及宋子京得名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闹”字亦佳。但词则可用,字太尖。若诗,如老杜“九重春色醉仙桃”,略迹而会神,又追琢,又混成。“醉仙桃”不可解,亦正大必求解。晋人谓王导能作无理事,此亦无理诗也。
宜田论诗,独不喜怪。怪如卢仝,想所屏弃,然未尝怪也。《月蚀诗》,退之小减字句,以为效作而入己集,岂漫然耶!王州斥之为醉人说梦,特州醉梦耳。其诗为元和六年讨王承宗军,政句句有所指,段段有所谓,余详注之於韩集矣。《与马异结交诗》则诚似怪,然耐心求之,大有理在。如《易》之爻词,无所不奇而终归於法。乃慨世风不古,元气不存也。余有细批於其集额。大抵胸有经术而貌为诡词,不然,何至方正如退之,而津津称道一异端之玉川先生哉!
此番诗话,梗概大端,又老多遗忘,缺漏难想。然至末乃有心滥及於卢仝、李贺,岂雅终转奏曲耶?亦奉杜“转益多师是汝师”之指点耳。
诗有似浮而胜精切者,如刘和州《先主庙》,精切矣;刘随州《漂母祠》,无所为切,而神理自不,是为上乘。比之禅,和州北宗,随州南宗。但不可骤得,宜先法精切者,理学家所谓脚踏实地。
有似浅薄而胜刻至者,如《马嵬》,李义山刻至矣;温飞卿浅浅结构,而从容雅过之。比之试帖,温是元,李是魁。用力过猛,毕竟耳红面赤,倘遇赵州和上,必儆醒歇歇去。
感怀诗必有点眼处,然有点眼不觉者。如白香山《故衫》七律,点眼在“吴郡”、“杭州”两地名。故衫本不足以作诗,作故衫诗,非古人裘敝履穿之意,盖慨身世耳。斥外以来,已迁忠州,苟邀眷顾,可以召还,乃忠州不已,又转杭州,杭州不已,又转苏州,是则衫为故物,而人亦故物矣。如此推求,乃得诗之神理。
有同一访人不遇而诗格高下迥别者,太白有两五律,前六句全揭起不遇之情以入景,至结一点。一云“语来江色暮,独自下寒烟”,一云“无人知处所,愁倚两三松”,真是天马行空,羚羊挂角,骤学如何能得?若白香山项联“看院留双白鹤,入门惟见一青松”,温飞卿项联“隔竹见笼疑有鹤,卷帘看画静无人”,是则虽平,却易知易能矣。
施诸廊庙之诗,尤宜平易。如《早朝大明宫》,杜之“九重春色醉仙桃”,仙语也,却不如贾至、王维之稳。《敕赐百官樱桃》,亦惟王维合局。後来韩昌黎、张文昌亦有此题一律,则寒俭粗疏,似为长裙高屐,不屑循行逐队者,而宗庙会同,有此五服五章哉!
七律章法,宜田尤善言之。就一首,如刘梦得《西塞山怀古》,白香山所让能,其妙安在?宜田云:“前半专叙孙吴,五句以七字总括东晋、宋、齐、梁、陈五代,局阵开拓,乃